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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下的中國|好好吃肉,也是關心地球
最近幾年,減少肉食似乎成為一樁順應“環保潮流”的事。比如,自 2019 年隆重登場的各類植物基品牌,宣稱希望用植物性仿葷產品,緩解肉類消費對地球母親的傷害。
那么,是否肉食就有“不環?!钡脑??畜牧業存在上千年,地球生態并未因此出現危機,為何偏偏此時,“肉食”成為眾矢之的?

2017年,農戶圈養的豬。澎湃新聞記者 周平浪 圖
關鍵在于,畜牧業的飼養方式本身,幾十年間發生了重大變化。讓肉食被詬病“不環保”的罪魁禍首,其實是20世紀中葉發端于歐美、又擴至全球的工業化養殖體系。
以下,我們對比工業化養殖體系,與傳統畜牧或再生型畜牧方式,看看畜牧業是怎樣變成當下的“環境終結者”,又可以采取怎樣的措施,使其重新成為“生態構建者”。
草飼為主vs谷飼為主
牛羊豬雞是農場動物的主要蓄養物種。其中,牛羊是草食性動物,豬雞是雜食性動物。牛羊天生喜食植物葉子,能將人類無法食用的牧草、樹葉轉變為自身的肌肉和脂肪,可供人類食用。
中國西部是游牧民族和山地民族主要的棲居地,也是牛羊飼養的主力。一些地區仍保留綿延千年的放牧傳統。牧民逐水草而居,畜牧業養活了千千萬萬牧民,還有余力供應其他地區的肉類需求。在西南山地,當地人也利用畜牧業將無法耕種的林地,轉化為可供食用的動物產品。傳統的牛羊飼養,完全不存在過度消耗糧食的問題。
而工業化養殖追求有限空間內的最大產值和最短的生產周期。因此,將農場動物囚禁在一起,剝奪了它們自由活動和覓食的權利,并用玉米、大豆等具有快速育肥效果的有限幾種谷物,作為飼料的主要成分。谷物是植物的種子,草食動物的消化系統并不適應大量谷物,谷物為主的工業化飼喂經常讓它們消化不良。
對雜食性的豬雞來說,谷物飼料對消化系統的負擔沒有牛羊大。據筆者所知,中國傳統的家庭飼養模式中,山地居民通常會將豬雞放養在山林間,撿食樹果、草葉、蟲子、沙石、菌菇等,平原地區如果沒有放養條件,則將豬和雞圈養在院落內,以家庭廚余或農作物殘梗飼喂。無論哪一種,食物種類都更加豐富,也不會過多消耗人類主糧。
眼下,畜牧業消耗了全球近三分之一的糧食,其中大半用于工業化養殖模式。亞馬遜雨林面積縮減與巴西農民毀林開荒、種植飼料大豆有絕大的關系。工業化養殖的飼料配置,既不招農場動物待見,又占用本可直接供人食用的糧食,還破壞地球的生態環境,是滿盤皆輸的做法。

2012年,中國南方一處雞場。澎湃新聞記者 周平浪 圖
糞肥vs糞污
在傳統畜牧模式中,動物糞便是肥田的寶貝。無論戶外放養的糞便就地還田,還是農戶搜集起來人工還田,都成功將“糞”轉化為“肥”,維持常年耕作的土地肥力長達千年不衰。
20世紀初,美國土壤物理學家富蘭克林·H·金曾親赴東亞考察,探尋中國、日本和高麗的土地千年肥沃依舊的秘密(彼時美國的地力,耕種僅百年就面臨嚴重衰退),回來寫下《四千年農夫》一書,講述尋訪經歷。其中,東亞農民將糞便有效轉化為糞肥的舉措,是富蘭克林此行找到的“秘密”之一。
相比之下,工業化養殖場巨量的動物糞便,成了周邊居民的夢魘:糞便集中存放在化糞池中,濃重的臭味彌漫在方圓數十里的空氣中。養殖場并不額外投入精力和資本對其轉化為肥料。更何況,因工業化養殖的生存環境不佳,被圈養的牲畜免疫力較差,養殖場常態化使用抗生素和激素,使得糞便不適合還田。糞便最終去向是周邊水體,加入地表水循環,匯入大海。近年來,長江流域孕婦和兒童體內檢測出超標的獸用抗生素就是工業化養殖場糞便排污的惡果。
構建土壤vs剝削地力
美國生物學家 Allan Savory 曾在TED 演講中分享他年輕時赴非洲指導當地生態保育的經歷。起初他通過研究,得出結論:當地大象種群數量過多,超出當地生態負荷能力,造成土地退化。當地政府評估后認同這一結論,于是組織射殺數萬頭大象。但最終效果適得其反,數萬頭大象的生命并未換來生態修復。這讓 Allan 十分痛心,也讓他下定決心找出土地退化的真正原因。
回到美國后,Allan 觀察到,美國大片土地常年荒棄,沒有食草動物活動,但也沒有恢復生機,反而處在退化狀態。科學家對此沒有合理解釋。Allan 仔細觀察后發現,常年荒棄的草場,每年秋冬草葉枯黃時,若沒有外來干預,只能自然腐爛,這一進程極為緩慢,進而影響新草種發芽生長。幾年過后,枯草遍野,沒有新的綠葉冒頭,土壤自然退化。
面對這種情況,人為火焚加速草場更新是一個辦法,但會釋放大量有害氣體。Allan 認為,要恢復草場的生機,只有引入牲畜,模仿野生食草動物的遷徙行為來放牧。

2016年,山西大同,山坡上的羊。澎湃新聞記者 周平浪 圖
自然界中,野生食草動物為免于被捕食者獵殺,會成群結隊遷徙,保持頻繁移動。這種行為模式讓被啃食的牧草獲得再生修復的時間。牧草通過加強光合作用、把根系扎得更深來進行修復。野生食草動物留下的糞尿,分解后成為牧草的養分,動物踩踏也給予新種子發芽生長的空間。
受此啟發,Allan 模擬大自然,開始有規劃地放牧牛羊,最終取得顯著效果。目前,很多再生農業實踐者都采用類似方式有計劃地輪牧,構建土壤的同時,增加了土壤封存二氧化碳的能力。這樣,畜牧業從“碳排放大戶”搖身一變,成為減碳的后援。
很多游牧民族的傳統中,也有同樣的智慧:牧民根據牧草被啃食的程度,決定是否轉移到下一片牧場,并很長一段時間內不再返回放牧過的區域,給予牧草修復時間。
工業化養殖將動物囚禁在水泥建筑里,沒有直接與土壤發生關聯,卻通過飼料種植,深遠地影響土壤的地力。前面提到,全球三分之一以上的糧食生產供應畜牧業,并以大規模單一化的工業化種植為主,對地力剝削嚴重。
自然免疫vs藥物防疫
21世紀以來,豬流感、禽流感等疫病,每隔幾年就會爆發。此前,中國鮮少爆發大規模、集體性的動物疫病。這與中國上世紀80年代末得到政府扶持而大力發展的集約化飼養產業(“工業化養殖”的別稱)有關。這類養殖場,由于飼養密度大、生存條件差,動物極易爆發傳染性疫病,抗生素成為集約化養殖場常規使用的藥物。
我們都知道,人體長期依賴抗生素,會讓免疫力衰退,對于動物也是同理。長此以往,還會催生抗藥性更強的病毒。這幾年爆發的非洲豬瘟,就是抗生素(只適用于細菌感染的疫病,對病毒無效)解決不了的。
某種程度上,在疫病面前,抗生素不是終極解藥,改善動物生存條件、重視本土品種的培育以及提高機體免疫力才是關鍵。幾個月前,筆者曾拜訪一個位于云南香格里拉境內的傈僳族村落,村民世代生活在海拔2400米至2800米的山地。非洲豬瘟爆發時,山下圈養的大白豬(基因選育出的產肉量高、生長周期短的豬種)紛紛中招,養殖者損失慘重。但山上放養的本土黑豬(生長周期長)少有受到波及的。每一次動物疫病,都有百萬只禽畜被撲殺。如此大規模的屠戮,實非必要。

2021年,上海菜場里的雞。澎湃新聞記者 周平浪 圖
雜食者如何關心地球
由以上分析,不難發現,“畜牧業”的破壞力多半與“工業化養殖”脫不開關系,又因全球超過90%的農場動物生活在工業化養殖場,人們難免將“畜牧業”與“工業化養殖”視為同義。
然而,畜牧業對地球的生態修復,本可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端看人類選擇哪一種畜牧方式——嚴格講,工業化養殖不配稱為“畜牧業”,因為只有圈,沒有牧。
據聯合國糧農組織統計,全球農業用地中,有 60%只適合特定的林草生長,即適合放牧,不適合對水、土要求較高的精細化耕種。工業化養殖沒有利用好這60%的土地資源,卻在占用余下的40%的耕地種植飼料,然后制造出一系列生態危機、動物苦難以及食品安全危機,聽上去是不是很荒謬?
相信你已經明白,即便作為雜食者,也可以通過飲食選擇促成關愛地球的行動。要如何做呢?
1、少吃,才能吃好
目前全球飼養的農場動物有百億只。如果全部改為基于林草資源的自然放養,必定超出所在地生態負荷。根據有關報告,這也是工業化養殖提供廉價肉品后,刺激出的過量需求。如果我們希望畜牧業真正對環境有益、對動物友善、對人體健康,必須降低肉類消費水平,削減動物飼養規模,讓出資源,踐行再生農業范式下的蓄養方法。
2、支持本國再生型畜牧產品
中國每年從國外進口百萬噸牛羊肉,多出自工業化養殖,價格低廉。如果優先使用本土畜牧產品滿足市場需求,同時培訓牧民根據草原載畜量有計劃地可持續放牧,可縮短肉品食物里程、降低對國外農產品的依賴,同時改善牧民生計,發揮草原生態系統的固碳能力,助力減碳目標實現。
豬雞則可與山林結合,很多人類不能吃的林木果實(如橡子、松果)或昆蟲是它們的最愛。根據所在地特定地理條件,再生型畜牧業有很多不同的操作方式。但標準只有一個:多年放牧過后,牧區生態更加欣欣向榮,而不是趨向寸草不生。這需要牧養人對牧區的生態有更細致入微的感知與洞察,并及時調整禽畜的活動范圍與規模,形成良性循環。
就像有機種植一樣,再生型畜牧業是個技術活。雖然復雜,但也會帶來樂趣。更何況,面對日益明顯的氣候變化和土壤荒漠化,這是畜牧業轉型唯一出路,唯有如此,才能將當前工業化養殖對動物、對環境、對人體造成的三重危害,轉變為三重利益。
(作者叢源勃系自由撰稿人)

以食物見世界,借舌尖論未來。
“舌尖下的中國”專欄由中國綠發會良食基金策劃及撰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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