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上一日｜在定海橋造個“博物館”

房屋征收基地辦公室，設在定海橋一處空置廠房。2020年9月18日，房中無人，窗上殘留著幾段雙面膠，外面是即將拆遷的楊浦129、130地塊。

從許多角度看，定海橋一帶，都像上海的東北。

軍工路一側的工業(yè)設施，隔著江面，再往東就是復興島。

地處滬東楊浦，依靠航運便利，又有大批從蘇北逃難而來的勞動力，從上世紀初起，定海橋一帶逐漸成為上海乃至中國工業(yè)的一塊重地。從發(fā)電廠、煤氣廠、鋁材廠、造船廠，到紡織廠、肥皂廠、食品廠，周邊工業(yè)部門一應俱全，現(xiàn)代生活面貌自此展開。1949年后，經(jīng)歷生產(chǎn)動員，更多工人聚到這里，形成大規(guī)模的生活片區(qū)。因為這樣的資歷，楊浦的弄堂是驕傲而粗獷的。坊間傳聞，上海流氓看楊浦，楊浦流氓看定海，定海路449弄的弄堂模子，拳頭比虹鎮(zhèn)老街的流氓還要硬一些。

定海一帶的待拆區(qū)域，不遠處是高層住宅。

社區(qū)居民簽約后走出動遷辦公室。

定海路449弄里的“模子”們，當年大多在國棉十七廠上班。國棉十七廠的前身是1914年日本人建的裕豐紗廠。而時代浪花激蕩是后來的事，黃寶妹、范志毅、申思，都曾被津津樂道。再往后幾十年，經(jīng)歷產(chǎn)業(yè)轉移、體制改革，國棉十七廠原址在2013年變成上海國際時尚中心。

定海路449弄，墻上的涂鴉標語。

直到21世紀20年代，上海的舊城更新終于推進到這里。走出地鐵12號線愛國路站，能看到許多挖掘機，沒多遠就是定海橋等待動遷的大片區(qū)域。作為與上海國際時尚中心聯(lián)動的整體改造的一部分，楊浦區(qū)定海街道129、130地塊（位于楊浦濱江南段，建筑面積81027平方米，東至貴陽路，西至隆昌路，南至楊樹浦路，北至海州路）在2004年協(xié)議出讓，于2020年啟動簽約。

定海港路沿街窗內(nèi)燒菜的阿姨。這里曾是周家嘴路的一部分，街道后邊原有一條河浜，幾十年前被填平，已找不到曾經(jīng)存在的痕跡。

12號線愛國路站外遛狗看報的老人今年79歲，年輕時在福建當過8年兵，后來進了十七棉當工人，退休后加入工友的足球俱樂部，每周要踢兩次球，還去韓國踢過比賽，拿了第一名。

弄堂里的馬桶。

排隊倒了幾十年馬桶，修修補補的破房陋巷，越來越擋不住濕氣，也擋不住瀟灑穿梭的老鼠。終于等到好消息的居民神清氣爽，紛紛簽約，到9月為止，只剩下30戶左右還沒搬走。不遠處的隆昌公寓，擁擠如豬籠城寨，供人拍照留念。從舊日弄堂向楊浦濱江穿行，只見成片矮樓中凸起的現(xiàn)代建筑立面反射出銀光閃閃發(fā)亮，穿著制服的服務員在玻璃幕墻后彬彬有禮，遠處兩根巨大的紅白條紋煙囪，與弄堂白底紅字密密麻麻的“拆”，只隔了一條施工中的馬路，構成了奇特的互文。

楊樹浦熱電廠遺留的巨大煙囪。

在定海橋129、130地塊，幾乎每一個角度都能看到這兩根大煙囪。

地塊北側邊緣的海洲路，沿街老屋的門面已用水泥封死。

拆遷意味著嶄新生活方式的到來，也意味著鄰里關系等舊有記憶的逝去。基于對“拆遷主題”的興趣，位于上海楊浦區(qū)定海路街道的社會組織upbeing，發(fā)起名為“過渡”博物館的社區(qū)項目。作為社區(qū)的外來者，upbeing負責人吳秋玲和她的同事搭建了線上平臺“行動村”，引導居民發(fā)現(xiàn)自己的需求，并調(diào)度資源，將這些想法以不同形式的協(xié)作孵化。

“連接即真實”，是該組織在2018定海社區(qū)節(jié)一張海報上的標語，也是在社區(qū)中行動的理念。

“過渡”博物館，就是一個通過線上平臺孵化的項目。作為博物館內(nèi)容的一部分，2020年8月28日，控江中學美術老師王獨伊受邀加入工作坊，與參與者行走拆遷中的區(qū)域，拍攝素材，然后以拼貼的形式進行創(chuàng)作。

直接或間接參與的，多是本身住在社區(qū)的老人與小孩。老人有漫長的生活經(jīng)歷可以述說，孩子們則可以用新鮮的眼光觀察。這片百年間混雜了幾代人生活痕跡的區(qū)域。既是關于拆遷的博物館，也是關于個人、社區(qū)、日常生活的博物館。

動遷地塊之中，每隔幾十米就能看到保安。

“觀察和體驗，本身就是這個活動的目的。”在吳秋玲的設想中，行動村作為孵化具體行動的平臺，唯一預設的產(chǎn)出，就是推動具體的行動。參與的人在行動中體驗歷史，體驗生活，追溯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將與記憶對應的視覺符號放置在一起，并在符號關系中表達情感，或是特定的主題。

社區(qū)老人傳閱孩子們制作的拼貼。

拼貼是對來自不同時空記憶的重新組織，照片則指向當下正在進行的事件。在這一意義之上，記錄這一事件的作者，觀看這篇內(nèi)容的讀者，都和工作坊的成員，共同參與了一項稱為“記憶”的簡要行動。

舊貨店

墻上的廣告

定海港路盡頭，挨著待拆片區(qū)的肉店。

上海國際時尚中心，可能是全市最大的星巴克logo所在地。

楊樹浦路北側大片區(qū)域正在拆遷。

楊樹浦路

消防箱上懸掛著一條毛巾

弄堂門口的保安。

空中的管道。

租住在待拆舊工廠里的女孩。

廢棄家具里躲雨的貓。

廢棄廠房里的狗。

定海港路上的鴿子。

上海國際時尚中心外頭，兩只雞在吃青菜葉。

樹上掛著車鎖。

老人等待公車。

樓下圍著橫幅。

“釘子戶”薛師傅今年66歲，他說，自己早年幾乎每周都要去上訪。

定海路449弄外的理發(fā)店。

居民撤退后，弄堂空蕩蕩。

一只貓躲在被人丟棄的三合板下，望著寂靜下來的雨夜。

2020年7月17日，定海路街道第四睦鄰點，為社區(qū)老人播放的一場電影剛剛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