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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對外直接投資數據分析:中企出海規模、結構和動態

2025年9月,《2024年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發布。至此,其自2003年起已發布22期。
對外直接投資指中國境內企業等在國外及港澳臺地區以現金、實物、無形資產等方式投資,并以控制境外企業的經營管理權為核心的經濟活動。區別于貨物出口,對外直接投資是反映中企出海最直接的數據。
澎湃研究所研究員擬基于《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以下簡稱《公報》)2002-2024年發布的數據,分析中國企業出海的總體趨勢、重要節點,特別是挖掘近10年的數據,分析中國企業出海在目的地、行業、投資來源地等方面的結構特點、變動趨勢。
出海持續快速增長,2024多項數據創新高
澎湃研究所關注的中企出海,主要包括企業“走出去”投資、設立機構、派駐人員等的經營行為。在《公報》中,出海規模主要反映為三個指標:對外直接投資流量金額、對外直接投資存量金額和中國直接投資境外企業數。
對外直接投資流量金額、對外直接投資存量金額均屬對外直接投資金額,前者指在一段時間內(比如一年)一個國家或地區對外直接投資的規模(凈額),后者指截至某一特定時點(比如某年末)對外直接投資的歷史累計總額,減去已撤回的投資額。
2024年,中國對外直接投資流量(即凈額)為1922億美元,比上年增長8.4%,連續2年增長超過8%,位列全球排名的第三位(前兩位為美國、日本)。
2024年末,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存量31399.3億美元,是2002年末的105倍。在全球的排名,2002年為第25位, 2017年為第2位,2018-2024年為第三位,僅次于美國、荷蘭。但從存量絕對規模上看,中國與美國差距仍然較大,僅相當于美國的32.2%。
圖1所示,自2002年以來,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存量金額逐年增長,流量金額不僅為正值,且總體上遞增。

圖1 對外直接投資金額。本文圖表均為 周燕玲、馬雨萱制,數據來源:歷年《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
中國投資境外企業數也始終保持正增長,雖然增長率起起落落(圖2),2008-2024年境外企業數的平均增長率達10.4%。截至2024年末,中國的3.4萬家境內投資者設立對外直接投資境外企業約5.2萬家。

圖2 中國投資境外企業數
中國直接投資境外企業員工數的增長,也印證了中企出海的長期趨勢。2024年末,境外企業從業員工總數502.1萬人,為2006年末的8倍;較2023年末同比增長17%,為近年最高增速。如圖3所示,2024年境外企業平均規模(員工數)也創下歷史新高,約為97人。

圖3 中國投資境外企業員工數
內外因素促發出海形勢變動,2023年后“新出海潮”涌現
基于上述圖1-3對歷時性數據梳理,幾個數據波動點值得關注,即重要出海形勢變化點:
(1)2004-2006年,進入WTO后,中國境外投資項目與外匯管理的核準制度開始簡化。2004、2005、2006年對外直接投資流量金額同比增長高達94%、122%、73%;2006年對外投資存量金額同比增長58%,為至今22年最高。
2004年,國務院發布《關于投資體制改革的決定》,國家發改委隨后發布《境外投資項目核準暫行管理辦法》(第21號令),將原有對外投資管理的“審批制”改為“核準制”。
2006年外匯管理局發布《關于調整部分境外投資外匯管理政策的通知》,外匯管理也由“審批制”向“核準制”轉變,并部分取消了境外投資外匯資金來源審查和購匯額度的限制。
(2)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導致很多企業瀕臨破產,或大量出售資產,為中國企業跨境并購提供了機遇。2008年對外直接投資流量金額同比增長111%,存量金額同比增長56%,為歷史次高。
(3)2014-2017年,受國家政策影響,中國對外投資經歷了一輪劇烈擴張和收縮。
2013年9月,“一帶一路”倡議首次被提出。2014年出臺的《境外投資項目核準和備案管理辦法》(9號令),對一般境外投資項目普遍施行“備案制”,核準范圍和程度大幅縮小和簡化,將便利化程度推到新高度。中國外匯儲備也于2014年達歷史峰值近4萬億美元。
2014年,對外直接投資流量(“走出去”)首次反超實際使用外資(“引進來”)。2015、2016年中國境外投資井噴式增長,特別是民營企業投資并購異常火熱。2016年,對外直接投資流量金額創下歷史最高,為1961.5億美元。
同時,國家很快注意到對外投資領域的風險,并加強了監管。2016年11月,國家發改委等四部委發聲加強境外投資領域的監管,重點關注“個別企業或個人通過對外投資渠道來轉移資產”行為。2017年,國務院發布《關于進一步引導和規范境外投資方向的指導意見》,明確鼓勵、限制和禁止的三類境外投資活動,限制房地產、酒店、影城、娛樂業、體育俱樂部等領域的境外投資。
2017年對外直接投資應聲而落:當年對外投資流量金額下降19%,對外投資境外企業數增速也大幅下調。這一趨勢延續到2018、2019年。這兩年中美貿易摩擦,特別是美國對中國加征關稅,迫使一些中國企業將產線部分或全部轉移至不受關稅影響的國家。但部分制造業的產能轉移似乎在總體數據上反映不明顯。
(4)2023年后,無論是對外直接投資金額,還是對外投資境外企業數、員工數都出現較大幅的穩固增長;且“走出去”金額大大高于“引進來”(圖4),被輿論稱為新的“出海潮”。
2020年開始,對外直接投資流量和境外企業數增速都開始逐漸回升,除了2022年因疫情防控有所下探。2023年后,對外直接投資金額繼續穩定增長,境外企業數增加明顯。
2023年,中國直接投資的非金融類境外企業數達7913家,較2022年猛漲1483家,史上增長最多,甚至超過了境外投資產業不受限制、強化監管前的2016年。2024年,對外投資境外企業數增加8%,員工總數增加17%,是近年的高值。

圖4 “引進來”和“走出去”投資金額對比
出海目的地:東南亞成熱門、美加澳轉冷
截至2024年末,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分布在全球190個國家 (地區),占全球國家(地區)總數的81.2%。其中,從歷年數據來看,占比排名前15位的國家,合計占對外投資存量總額約9成,是中國企業出海的主要目的地,也是觀察、分析其間變化的主要對象。澎湃研究所研究員整理了近十年(2015-2024年)對外投資存量總額占比排名前15位的國家(地區)的數據,分類分析如下。通過分析占比數據,可了解對外投資的相對重點變化。
(1)對外投資存量總額前三:中國香港、開曼群島、英屬維爾京群島
開曼群島、英屬維爾京群島、百慕大群島是世界三大離岸注冊地。這5個國家(地區)的投資資金主要以投資控股為目的。近十年,他們占對外投資存量總額的70%-80%。如圖5所示,其合計占比在十年間呈總體上漲趨勢,2020年至今均在80%左右,2024年略有下降到78.6%。
五個國家/地區中,香港、開曼群島、英屬維爾京群島占據了絕大部分份額,他們也是中國對外直接投資近十年穩居前三的目的地。特別是香港,遠超其他國家(地區),在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存量占比穩定占取了55%-60%比例。在2017年跨境投資監管收緊使其占比降低至54.2%之后,香港所吸納的中國投資在近年總體穩中有升,特別是2024年首次超過60%,達至61.2%。

圖5 香港、維爾京群島、開曼群島等五地在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存量的占比
(2)對外直接投資存量下滑:美國、加拿大和澳大利亞
作為北美洲的兩大發達國家,美國、加拿大在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存量前15位中占了一席之地。近十年,美國的占比在3.8%-4.4%之間,加拿大占比0.5%-0.9%。
如圖6所示,近年兩國的占比均有所下降,加拿大2023、2024年未進入前15。美國,近十年中前八年都處于占比排名第4位,2021年以后占比3%以下,在2023、2024年第4位的排名被新加坡超過;但其作為對外投資重要目的地的地位仍未改變。
類似于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在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存量總額中的占比,在近十年中漸漸下滑,從2.6%降至1.1%。
毗鄰美國的墨西哥,從未進入對外直接投資存量前15位,但于2024年首次進入對外直接投資流量第11位,占流量總額0.8%,是2024年海外出海新秀之一。

圖6 不同出海目的國的對外直接投資存量金額比重
(3)對外直接投資存量上升:東南亞
與美國、加拿大和澳大利亞權重下滑形成對照的是,東南亞國家在2018年,特別是2020年以后占比顯著增長。
作為全球金融中心的新加坡,從2022年開始,其在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存量中的占比明顯上升,并在2024年達到3.3%,超過美國,成為近年火熱的對外直接投資目的地。
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越南、泰國等其他東南亞國家占比也躍升顯著。但節奏與新加坡略有不同。先是,2018年中美貿易戰期間,可能由于中國制造業轉移,其比重略有上漲,特別是前往馬來西亞的資金貢獻了0.5%的比重;2021年后,前往越南的中國對外直接投資明顯增多,及至2024年的四年間每年都占取了0.4%-0.5%的比重。
同屬亞洲的阿聯酋(阿拉伯聯合酋長國),雖然未進入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存量的前15位,但2018-2023年期間處于流量前15位。中東也是出海談論較多的地區。
(4)對外直接投資存量有升有降:歐洲
近十年進入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前15位的歐洲國家,主要是荷蘭、英國、盧森堡、德國,瑞典、法國、俄羅斯有時在列。
近十年俄羅斯的比重總體是逐步下滑的。2021年開始已不在前15位之列。不過2024年,投往俄羅斯的流量資金占當年總額的2.2%,與熱門的泰國、越南相當。
其它歐洲國家(主要是荷蘭、英國、盧森堡、德國、瑞典、法國)吸收中國直接投資的資金,在2015年左右占比較高,可能由于活躍的商業并購,特別在荷蘭和英國。其后明顯下降,2023年、2024年其占比又略有回升。
出海行業:租賃和商務服務業最多,軟信業激增,金融、采礦、建筑業下降
從歷年數據來看,占比排名前10位的行業,合計占對外投資存量總額95%以上。
其中租賃和商務服務業最多,近十年占比在30-40%之間。按《公報》表述,租賃和商務服務業“以投資控股為主要目的,主要分布在中國香港、英屬維爾京群島、開曼群島、新加坡、美國、 澳大利亞、荷蘭、英國、盧森堡等國家(地區)”。
此外,經常進入對外直接投資存量前十的行業,主要有7個。以下通過分析近十年這7個行業在對外直接投資存量中的占比數據(如圖7),了解行業方面的相對重點變化。

圖7 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存量金額主要行業分布
早期占比較多的出海行業——金融業、采礦業,近年占比明顯下降。其中金融業投資中53%為對外貨幣金融服務,即銀行業。2024年末,中國國有商業銀行共在51個國家 (地區) 開設103家分行、70家附屬機構,員工總數達5.2萬人。
建筑業占比也緩慢下降。
同時,制造業、批發和零售業總體呈上升之勢,已位列出海行業前列。制造業在2018年后震蕩上升,這可能與此后開啟的關稅貿易戰等國際國內形勢變化有關。近年增多的出海東南亞的企業多為制造業。批發和零售業在2019年后占比增長,2023年也很活躍,可能與此期間跨境電商業的興盛有關。
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在2024年的對外直接投資存量中占比突增到12.7%,占據除租賃與商貿服務業之外的第一位。從其近十年的軌跡來看,該行業對外投資波動很大。
交通運輸、倉儲和郵政業,既包括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也涉及與跨境電商相關的物流、倉儲等商業工程,其投資占比在近十年相對穩定。
出海來源:非國有企業占一半,浙企活躍,上海較平
以同樣方法(對外直接投資存量資金占比),也可分析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的性質,以及國內地區來源的相對分布和變化。如圖8,非國有企業在對外直接投資存量(非金融類)中的比例,自2006年一路攀升,至2025年已占半壁江山,說明非國有企業(特別是民營企業和股份制企業)在出海中的角色越來越重。

圖8 中國對外非金融類直接投資存量中的非國有企業占比
近十年該比重一直在50%上下震蕩。2024年該指標數據缺失。但從另一指標,中國對外非金融類直接投資流量的非公有制經濟控股占比來看,2024年為54.3%,較2023年的46.1%大增。因此,2024年對外非金融類投資存量中的非國有企業占比估計較2023年的48%更高。
從投資來源地(圖9)看,以近十年非金融類為例可大致分為四檔,第一檔為廣東,占比20%-30%;第二檔為上海,占比15%-20%;第三檔為浙江、北京,占比約8%-15%;第四檔為山東、江蘇,占比5%-8%。

圖9 各地方企業對外非金融直接投資存量占比
浙江企業的對外非金融類直接投資在2020年之后增長迅猛,不僅體現在存量金額占比明顯提高,還體現在流量占比在2022、2023年取代了廣東常年第一的位置,2021、2024年也位于第二,這是過去十幾年從未有過的活躍。浙江和廣東都是外向型經濟的代表。
上海自2021年以后的對外非金融直接投資存量占比逐年下降,且在2024年流量占比罕見地落入第四的位置,甚至落后于山東。這一新出海浪潮,應得到上海企業和官方的正視和重視。
最后需要說明,對外直接投資數據和出海并不完全等同,可能并非所有的投資都用于企業海外經營,用于出海的資金也不完全經過ODI(境外直接投資)審批;有些流入香港、開曼群島等地的資金最終目的地很可能另有他國。不過,其間體現動態和趨勢,在澎湃研究所研究員看來基本與近年的觀察、感受相吻合。
(實習生馬雨萱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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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城市觀察,聚焦公共政策,回應公眾關切,探討城市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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