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有Young｜在安寧療護病房，我們握住奶奶溫暖的手

說到與“安寧療護”的淵源，最初我們都有些模糊，甚至帶著些許回避。臨終、死亡、告別，這些詞對還在大學校園的我來說，既遙遠又沉重。

直到遇見上海大學社會學院程明明老師，在她的帶領下，我開始走進安寧療護病房、殯葬服務機構、居家照護點，參與調研、培訓與服務，才真正明白：安寧療護不是“放棄”，而是讓生命在最后階段也能被溫柔以待。

也正是這段經歷，點燃了我心中的火種。在程老師的鼓勵和學院團委協助下，2024年我牽頭成立了上海大學螢火生命教育社，希望用青年的力量，傳遞生命關懷的溫度。

志愿服務后回家的路上，聽見蟬鳴，暖風拂面。

自我提升：逐步走進生命的深處

開展真實場景的志愿服務之前，在上海大學社會工作系研究生劉慧鑫學姐的助力下，我們共同組織了為期兩個月的“大學生安寧療護志愿者”小組培訓。來自全校不同專業、不同年級的60多位同學們，通過案例討論、情景模擬、角色扮演、桌游等多種形式，學習和體驗了如何面對死亡問題，以及如何與臨終患者、家屬溝通。

志愿者參與小組培訓中

我們曾一起觀看《尋夢環游記》，討論“死亡是否意味著被遺忘”的具體話題，分享自身的生死觀；也曾為虛擬人物策劃過一場“生命的葬禮”，在一次次“如果是我”的假設中，慢慢學會直面生命的終點......培訓中，作為大學生的我們第一次意識到：安寧療護的核心不是“治愈”，而是陪伴與傾聽。

安寧療護志愿者核心勝任力提升小組合照

走進病房：在陪伴中學會溫柔與堅定

2025年暑假伊始，我作為組織者，更是作為志愿者的一員，跟隨來自社會學院、計算機工程與科學學院、機電工程與自動化學院、美術學院等不同專業的社團志愿者同學們，來到了社區安寧療護病房。

每次服務前，我們都會提前找個安靜的角落聚一聚——幾張小椅圍在一起，陽光從走廊的窗戶斜照進來，剛好落在攤開的筆記本上。大家會你一言我一語地商量當天的服務內容：“上次達叔說喜歡聽散文，今天小M再帶幾篇校本文章吧？”“奶奶喜歡毛線，我這周特地去學習了下，織了個小東西給她。”也會借著這點時間分享彼此的感想，有人說“上次寶珠奶奶給我按筋膜槍的時候，我感覺比自己被照顧還暖。”也有人笑著講“昨天學上海話把‘滬劇’說成‘胡橘’，被奶奶糾正的時候好害羞。”這些細碎的交流沒有固定的流程，卻像一束小小的聚光燈，把每個人的注意力都拉到“如何讓老人們更舒服”這件事上，也讓我們在走進病房前，就先有了一份心照不宣的默契，連心里的緊張都被悄悄撫平了。

每次服務前，同學們圍坐在活動室里，分享自己的想法，總是能在志愿者老師和同學們的分享中得到啟發。

最開始和伙伴們單獨去病房的時候，我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總琢磨著要“說點什么、做點什么”才不算白來。直到遇見達叔和他老伴，才明白，“陪伴”有時候真的不用華麗的辭藻。

7月24號第一次見他們，奶奶聽力不太好，但臉上總掛著笑，一聊天就停不下來，跟我們聊上海話會不會“失傳”，還說自己特別喜歡滬劇。小M同學帶著初中的校本文章合集，給達叔念的時候，爺爺眼睛都亮了。后來，我們跟他們分享西湖日出日落的照片，達叔忽然感慨：“年輕的時候有精力，就得多出去看看世界。”奶奶也拉著我，翻出以前去麗江旅游的照片，講怎么“說服”不愛出門的達叔跟自己旅行，說得眉飛色舞。看著她眼里的光，我們忽然就不緊張了——原來安安靜靜聽著，跟著他們的節奏走，就已經是最好的陪伴。

還有一次特別難忘的經歷，是跟達叔一起唱滬劇。那天一位志愿者同學想起外婆曾教給她一段《蘆葦療養院》，就說想試試，奶奶立刻說“茅善玉老師的版本最好聽”。前奏一出來，達叔突然用特別洪亮的聲音唱了一句“蘆葦療養院，一片好風光……”那聲音亮得根本不像生病的人，雖然唱完咳了兩聲，但他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后來達叔想轉身調整姿勢，奶奶還笑著攔他：“人家小朋友還沒走呢，你怎么就轉過去了！”那一刻，病房里的氛圍特別暖，我忽然覺得，我們不是來“提供幫助”的，更像是來跟爺爺奶奶嘮嘮家常，分享一點小快樂。

小M同學在為爺爺朗誦一首小詩，我們與志愿者老師們與奶奶快樂地聊著天。

奶奶會一見到我們就露出歡心的笑容，歡迎我們到來，毫不吝嗇地表達對我們的喜愛。

當然，也有讓我們心酸無力的時刻。趙奶奶說話含糊，卻一遍遍告訴我們她想念遠在他鄉的外孫女；袁奶奶因為隔壁床的吵鬧夜夜難眠，我們幾次探望都未能見到她清醒的模樣；達叔那天狀態不好，虛弱地說“想休息一會兒”……

這些時刻讓我們明白：安寧療護不是“想做就能做”，而是要先尊重患者的節奏，把“他們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雙向奔赴：我們在陪伴中成長

在服務過程中，我們不僅是“給予者”，更是“收獲者”。我們陪伴了姜奶奶，第一次見她時，她床頭的“禁止自己下床”紅色吊牌格外刺眼。她握著我們的手低聲說：“我覺得自己像個累贅。”

九十多歲的她，更重的不是身體上的病，而是心里那種“沒用了”的感覺。我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訴她這個牌子不是為了否定她，而是為了保護她。我們還答應會跟護士溝通換一個不那么刺眼的提示方式。她聽了點點頭，手卻一直沒松開。那一刻，我覺得我們之間建立起了一種很微妙的信任。

之后，我們陪她去空中花園曬太陽，那天她突然講起小時候的事——三歲母親去世，靠哥嫂和姐姐帶大。雖然經濟不富裕，但心里是暖的。我好像透過她的話，看到了那個被愛包裹著長大的小女孩。后來我們幫她回顧一生：她講怎么和丈夫相識、怎么一邊帶孩子一邊讀夜校、怎么在工作中爭取自己的權益、退休后的旅游生活……我印象特別深的是她說：“我不怕吃苦，我很有毅力的。”她說這句話時眼神特別堅定，你完全能想象她年輕時候的樣子。我們看著她一步步從自我懷疑中走出來，重新意識到自己這一生有多豐富、多有力量。她不再把自己當成“累贅”，而是看到了自己曾經怎樣照亮過別人，也與成為“被照顧者”和解。

我們也曾被寶珠奶奶用筋膜槍“反照顧”，聽她爽朗地笑著說：“你們辛苦啦！”也曾在趙奶奶緊握的手中，感受到她傳遞來的溫度與力量。

趙奶奶緊握著我們的手，有溫度，有力量。

這些看似微小的瞬間，構成了我們整個夏天最珍貴的記憶。正如程家橋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的醫務社工、同時也是上海大學社工系研究生畢業的李思雅學姐所說，我們的“在場”就是一種無形的支持力量。

項目之后：把“陪伴”帶回生活

這個暑假，我們沒有學到什么驚天動地的大道理，卻讀懂了“陪伴”兩個字最實在的分量——它不是一句口號，是坐在病床邊聽老人說話的耐心，是記住他們喜歡的滬劇，是在他們狀態不好時輕輕說一句：“我們下次再來看您。”

這些細碎的小事，才是安寧療護里最珍貴的東西。

志愿者同學們在與奶奶們聊天

同學們和患者的合影

暑假結束了，但我們的故事還在繼續。我們中的很多志愿者同學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死亡，也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理解“活著”的意義。我們學會了如何傾聽、如何尊重、如何在不確定中給予支持。我們也更加堅定：要把這份溫柔帶回生活，陪伴家人、朋友，也陪伴自己。

未來，我還想繼續做下去，也期待能讓更多同學加入這個溫暖的志愿者大家庭。不是因為我們有多“偉大”，而是我們真切地見過和體會到：點滴的陪伴真的能為那些在生命最后階段的患者帶去光與力量！

（澎湃新聞記者鄒佳雯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