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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用10年“打撈”半部中國動畫史,美影廠經典角色、冷門神作全亮相

回望動畫“黃金時代”
我們能從這些記憶里學到什么?
文 |羊羊
編輯 | 羊羊、復制人寫手、小小樹
想好怎么度過一個充實的國慶假期了嗎?
如果你在尋找一個兼具趣味性和知識性的活動,甚至還能借勢提高下審美品味,那我強烈建議你去看一看這場展覽。

△ “繪動世界:上海美術電影的時代記憶與當代回響”巡展正在北京泰康美術館展出中
“繪動世界:上海美術電影的時代記憶與當代回響”巡展由泰康美術館、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與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聯合主辦。
該展覽是關于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的大規模、綜合性文獻和藝術巡展,通過系統梳理其發展歷程,綜合呈現其獨特的創作體系及其對社會生活、當代文化的影響與塑造。
步入展廳,你會首先穿越一片由經典動畫海報構成的“海報林”,在序廳寬幅屏幕上循環播放的“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廠標混剪中,瞬間被拉回童年……


△ 展覽入口
兩側墻壁上近200本完成臺本整齊陳列,無聲地訴說著幾代動畫人的默默耕耘。


△ 每個臺本上都有主創的親筆簽名或印章,壯觀且珍貴
展覽依循從“臺前”到“幕后”的展示邏輯,精心設置了“序廳”、“經典巡禮”、“媒介探索”、“當代回響”和“繪動之旅”五大板塊。千件展品與百余個經典角色,帶領觀眾穿越到中國動畫的黃金年代。

從《大鬧天宮》的珍貴草稿到“水墨剪紙片”的冷門工藝,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不模仿別人,不重復自己”的創作精神在展覽中體現的淋漓盡致。
一直致力于中國動畫和漫畫史料收集、整理、研究的民間學術組織“空藏動漫資料館”深度參與了此次展覽的內容策劃,并提供了1000多件手稿、文獻展品和大量口述歷史訪談影像。
日前,極客電影(ID: GeekiMovie)獨家對話“空藏動漫資料館”成員傅廣超,探尋展覽背后的“秘密”。

傅廣超
傅廣超是一位90后,他所在“空藏動漫資料館”團隊用十余年時間,以一種近乎偏執的熱情與自費投入,奮力“打撈”著被遺忘的中國動畫史。
這個巡展是“空藏動漫資料館”團隊多年工作成果的集中展現,它遠非一場童年濾鏡下的簡單懷舊,更像一部精心設計的“時光機器”,旨在解構探索中國動畫獨有的方法論與藝術精神。
回望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的黃金時代,我們能學到什么?
傅廣超和這場巡展,正在試圖回答這個問題。

△ “繪動世界:上海美術電影的時代記憶與當代回響”展覽海報
01 展覽背后,一部精心設計的「時光機器」
去年,“繪動世界:上海美術電影的時代記憶與當代回響”巡展曾于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成功展出。與上海首展相比,北京站并非簡單的“復制粘貼”,而是一次“迭代升級”。
傅廣超在采訪中坦言,上海站有遺憾,而北京站則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這些遺憾。
去年上海是1600平一整層,動線規劃比較單純。今年分了上下兩層,“經典巡禮”作為一個單獨的板塊集中在一層,“大事記”放在二層,這樣勻一勻可能更好一些。
許多去年未能充分展示的內容,這次得到了應有的呈現。
傅廣超舉例,那些精心剪輯的藝術家訪談片段,去年因空間所限,只能在小監視器里無聲播放,淪為“背景裝置”,“沒有發揮它內容上的功能”;而今年,這些珍貴的口述影像有了獨立的展示空間,讓幕后故事得以被聽見。

當被問及“最值得一看的展區”時,傅廣超毫不猶豫地推薦了《大鬧天宮》展區。

從珍貴性上來說還是大鬧天宮:
三件賽璐珞就已經非常珍貴了,這個東西民間能夠保存下來非常難;
再像一些動作設計的手稿,都是他們創作過程當中的草圖,不是成稿,這些其實承載的信息量更大,核心價值更高,哪怕就那么幾件,就已經非常寶貴了。
傅廣超舉例,作為《大鬧天宮》動畫設計主創之一的陸青老師,很多人只知她創作了玉皇大帝的大部分鏡頭,卻不知她也為孫悟空設計了諸多精彩動作。
從這些草圖中,可以清晰看到她如何分析、研究京劇程式化動作,并嘗試將其融入孫悟空的表演中。

△ 《大鬧天宮》動畫設計師陸青手繪的孫悟空動作設計草圖(20世紀60年代)-空藏動漫資料館藏品
如果說《大鬧天宮》是皇冠上的明珠,那《哪吒鬧海》展區則是精心打造的“工藝教科書”——通過墻貼文字、文獻展品和手稿的配合,觀眾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部動畫從概念到成片的全過程。


△ 《哪吒鬧海》劇照(上)與展出的人物手稿(下)
傅廣超介紹,《哪吒鬧海》展區按照泰康美術館的建議,把傳統手繪動畫電影的工藝流程進行了一次完整的“拆解”,這也是去年上海展未能充分實現的一點。


△ 《哪吒鬧海》制作流程詳細拆解
展出的《哪吒鬧海》人物造型比例圖長卷和主角表情參考圖,就還原了影片背后藝術再創作的過程:
著名美術家張仃先生的原作融合了壁畫與年畫元素,極具裝飾美感,但難以直接用于動畫繪制。閻善春、黃煒等經驗豐富的美術設計師便對其進行提煉與發揮,最終定稿。

△ 《哪吒鬧海》角色表情設定圖藍曬稿(1978年)- 空藏動漫資料館藏品
如果說經典IP是展覽的流量入口,那么“媒介探索區”則是為真正的影迷和研究者準備的“深水區”。這里展出的,很多是普通觀眾不那么熟悉,但極具藝術價值的作品。
比如《孔雀公主》作為一部木偶動畫,貢獻了這個類型作品難得一見的大場面,幾十上百個木偶協同運動,操作難度極大;

△ 《孔雀公主》劇照
比如《夾子救鹿》源自敦煌壁畫,但美術風格并非照搬,而是經過藝術家劉巨德的完全消化和再創造;

△ 《夾子救鹿》劇照
傅廣超介紹,這些作品是美影廠與社會頂尖藝術家跨界合作的結晶,一方面展現了一種開放、包容的創作生態;另一方面也體現了上海美影廠“不模仿別人,不重復自己”的藝術追求。
展覽中一些“冷門”的動畫工藝技巧更是令人嘆為觀止,不得不欽佩前人的智慧。

△ 展覽現場老藝術家作畫臺展示
比如“水墨剪紙片”可能就是許多人聞所未聞的片種。
這種被稱為“柔性剪紙”的工藝,通過在半濕潤的皮紙上繪制水墨形象,再沿濕潤筆觸取下,形成自然暈染的輪廓,創造出獨特的視覺效果。
從《長在屋里的竹筍》到《鷸蚌相爭》,這一技藝不斷成熟,曾在國內外斬獲不少獎項。

△ 《鷸蚌相爭》
剪紙動畫短片《狐貍打獵人》由著名畫家韓美林擔任美術設計,他在創作時注意運用變形手法,同時利用色彩來表現角色,狐貍的鮮紅色、狼的深藍色的運用都堪稱經典。

△ 《狐貍打獵人》
《小蝌蚪找媽媽》是影史上第一部水墨動畫片,其中的小動物造型取材于畫家齊白石的創作,難得地在動畫中展現出了水墨畫的韻味。

△ 《小蝌蚪找媽媽》
傅廣超回憶,在策劃展覽時,有人建議他把有限的空間都留給《舒克貝塔》這樣家家喻戶曉的作品。但他堅持認為,展覽的價值恰恰在于“展示那些大家不知道的好東西”。
最終效果還不錯,甚至很多觀眾是看了這個展覽之后發現還有那么多好片自己沒看過,回去之后自己從網上找了看,那我們的這個效果也就達到了。
02 與時間賽跑:一個極客的十年「打撈」
“繪動世界”的成功,讓“空藏動漫資料館”從幕后走到了臺前。
作為“空藏動漫資料館”的重要成員,傅廣超已經“為愛發電”十余年了。他以一種極客式的偏執與熱情,奮力“打撈”著中國動畫的前塵往事。
這一切始于一個動畫學子的較真。
傅廣超在河北美術學院學習動畫時,就對上海美影廠的創作體系深感興趣。然而,他很快發現一個令人沮喪的現實:無論是基礎教學還是市面上的教科書,關于中國動畫史的講述都存在大量謬誤和空白。
我們的基礎教學當中就沒有這一塊的內容,對我們曾經的歷史和創作的方法論完全也不了解;
甚至連基本的教科書當中,關于動畫史的研究都有很多謬誤的地方。
這種知識的斷層,促使他想去做點什么。
2013年,他協助動漫文獻收藏家空藏(網名),將“空藏動漫資料館”建立為一個學術小組。
空藏酷愛收藏老物件,已積累了大量動畫文獻,而傅廣超則偏向研究與內容梳理。
空藏是一位執著于收藏的收藏家,我更多地把這些收藏成果通過研究轉化為各種形式的內容,比如展覽、出版物等。我們之間有著非常好的合作。
一個收藏,一個研究,兩人一拍即合。
他們的合作模式從一開始就非常純粹——自費。
我們也沒有辦法去申請基金扶持。而且做到后來發現我們也不想受太多束縛,就想純粹一點按自己的節奏來做。
這種排除功利的姿態讓他們得以保持獨立,但也意味著走上了一條需要漫長堅持的“孤勇之路”。
而他們做的,遠不止是收集故紙堆里的文獻。更重要的工作,是進行口述歷史訪談,搶救那些老一輩藝術家記憶中的“活歷史”。
說得重一點,這是一項“與死神賽跑”的工作。
我們開始做的時候就已經有很多老藝術家去世了……有些東西失去的時候才意識到緊迫感。
傅廣超坦言,他們十多年前開始做這件事時,其實已經錯過了很多機會。而在做的過程中,這種遺憾仍在不斷發生。
《大鬧天宮》的攝影師王世榮老師是傅廣超早期采訪的幾位老藝術家之一。
傅廣超坦言,由于當時經驗不足、準備倉促,采訪質量不高。他當時想著以后還有機會彌補,“結果沒幾年老人就走了。”
比如《葫蘆兄弟》的導演胡進慶老師,傅廣超認識他時,老人家已重病纏身,無法順暢表達。他先后采訪三次,都無法長時間交流。
這種遺憾只能看著它發生,一直到胡老師去世。

△ 《葫蘆兄弟》展區
這些經歷,讓他們的工作帶上了一種悲壯的緊迫感。每一份錄音,每一段影像,都可能是某個創作細節的最后記錄。
經過10年積累,傅廣超已經當之無愧地成為這個領域的專家。去年和今年的“繪動世界:上海美術電影的時代記憶與當代回響”巡展也是“空藏動漫資料館”研究成果的一種集中展現。
不過,展覽的成功,對他而言,既是慰藉,也是一種“甜蜜的負擔”。
“策展”是一項非常復雜的工作,項目對接、商務洽談、內容策劃……這些占據了傅廣超很多精力。
展覽也好,或是參加對外的一些活動也好,對于我們來說終究只是一個手段,不是目的。從我自己的興趣來說,我還是想踏踏實實、安安靜靜地去寫書。
他感覺自己積累了十多年,已經到了一個需要系統性輸出的階段。
比起論文,他更傾向于非虛構的記敘性寫作,希望將研究成果融入生動的故事中。
他手頭有好幾個心心念念的寫作計劃。一本是已經簽約的、關于一部經典動畫電影的專著——通過解剖這部作品,讓大家了解當年美影廠的創作理念和方法論。
另一本是與出版社約稿多年、卻遲遲沒時間動筆的通俗中國美術電影史。
這個東西寫出來也是我很多年的一個愿望吧。這樣的書出來,可能才是對我這么多年積累的一個最好的總結和梳理。
03 從「美影廠」到「國潮」:中國動畫的過去與未來
“空藏動漫資料館”的工作,像一面鏡子,既照見了中國動畫的輝煌過去,也折射出當下與未來的可能性。
談及近年來的國產動畫電影時,傅廣超的評價相當冷靜和直接:“大部分情況之下,問題大于優點。”
給出這樣的評價,并非厚古薄今,是他結合研究中國動畫歷史的成果,給出的審慎判斷。他認為,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之所以能創造輝煌,絕非偶然,其背后是一個長達幾十年的體系構建過程。
這個體系包括有遠見和領導力的領軍人物(如上海美影廠首任廠長 特偉)、基于自身理念的人才培養模式,以及一個相對寬松、鼓勵探索的創作環境。
從體制內到市場化的過程中,中國動畫一度錯失了機遇,導致?今仍未完全掙脫美國、?本動畫?業體系的慣性,也難以構建起?個被?泛認同的、屬于我們這個時代的“中國動畫美學”。
不過,傅廣超也很認同當下動畫人的一些嘗試。
比如追光動畫(《長安三萬里》、《白蛇》系列、《新神榜》系列等),他肯定了追光在產業層面的貢獻:
他們有自己的理念,有自己的追求,也在基于自己的這個需求去培養人才——其實就是在建立自己的標準,在構建自己的體系,等培養起來的人才輸出去,對整個行業都有好處。

△ 《白蛇:緣起》劇照
寒木春華是《羅小黑戰記》背后的團隊,傅廣超將其形容為一種“很純粹的小工作室模式”——團隊圍繞一個核心IP,成員理念一致,合作純熟,擁有穩定的受眾,這是一種理想的創作狀態。但傅廣超也指出,“這種東西它也不好復制,都是只能作為一個個案存在。”
近年來,“國潮”興起,大家開始回頭看老祖宗的東西。傅廣超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好的現象,是時代發展的必然。但他也指出了其中的陷阱。
大家很多時候看到的是結果,不是方法,不是它背后的一些東西。現在很多所謂的國潮設計,只是移植了一些符號,抄結果,不是了解方法。
他進一步解釋,美影廠的老藝術家們,從來不是簡單的“搬運工”:拍《九色鹿》,他們深入敦煌,但絕不是把北魏壁畫直接搬上銀幕,而是經過深入地消化、理解,最終“重新構建”。這種“構建”的前提,是扎實的挖掘和研究。

△ 《九色鹿》
這或許是“空藏動漫資料館”的工作對當下創作者最大的啟示——
回到源頭,去理解那些經典是如何被創造出來的,學習他們的創作方法論和藝術精神,而不是僅僅模仿一個風格、一個符號。真正的傳承,是內化其精神,再用當代的語言和技術進行再創造。
“繪動世界:上海美術電影的時代記憶與當代回響”巡展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中,為普通觀眾帶來歡樂,并提供一個審美積累的窗口;為動畫人提供一個回溯歷史的視角,讓他們有機會看清來時的路,在回望中思考未來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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