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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讀|20年不變的電話號碼
2005年一年,我們?nèi)規(guī)缀醵际窃卺t(yī)院度過的。
父親病了。起初病情并不嚴重,我天真地以為輸幾天液,父親就會康復(fù),重新變回那個愛掃地的快樂老頭。然而隨著住院次數(shù)的增加,父親的病情越來越重——腦梗、血尿、行動不便。我和母親頻繁輾轉(zhuǎn)于全市各家醫(yī)院,辦住院手續(xù)對我來說已經(jīng)輕車熟路。
情況稍好時,我們也會回家治療。有時母親需要外出處理瑣事,我也得去單位辦事,留父親一人在家實在不放心。我把父親的輪椅推到電話機旁,千叮萬囑有事一定要給我打電話。每次都要等他熟練地、一字不差地背出我的號碼,我才安心離開。久而久之,這串?dāng)?shù)字成了父親見到我時的條件反射,仿佛只有準(zhǔn)確背出這串?dāng)?shù)字,才能讓所有人都安心。
后來,父親的病情急轉(zhuǎn)直下。一個月后,一紙“膀胱癌”的診斷書,徹底打破了我們生活的平靜。
我不敢哭,只是呆呆地站著,腦子里嗡嗡作響,一片空白。隨后,恐懼排山倒海般壓下來,重重地砸在心頭。轉(zhuǎn)過身,我看見母親早已淚流滿面。她說話的聲音顫抖而無力,我仿佛看到一座高樓的坍塌。
父親已經(jīng)失去手術(shù)機會,開始了漫長的放射治療。我日夜守候在他身邊。他總是不忍耽誤我的工作,輕聲說:“你去上班吧,有事我給你打電話。”說完,又熟練地背起我的電話號碼。
我請了長假,舍不得離開父親半步,期盼著奇跡的出現(xiàn)。父親的精神越來越差,偶爾睜開眼,見到我會露出微笑,會推我走,會無意識地背誦那串熟悉的號碼……他日漸消瘦,面色蠟黃,皮膚失去光澤。一頓飯只能吃下半個蛋黃,便擺擺手,再也咽不下去。在病魔面前,我只能眼睜睜看著父親消瘦下去,看著他在痛苦中掙扎,像個溺水的人,而我卻無能為力。
我甚至不敢輕易觸碰父親,不知道把手放在哪個位置能讓他舒服一點,也不知道該如何動作才能更好地照料他。我能做的,只有瘋狂地尋找醫(yī)生和止不住地流淚。
父親難得有不疼痛的時候,這樣的日子對我們而言如同過節(jié)。我推著他到外面曬太陽,甚至推他到不遠處的順德市場逛逛,他的嘴角會泛起淡淡的笑意。
父親真正離開的那一刻,我反而異常平靜。我相信,父親終于擺脫了病痛的折磨,去了天堂。從此,他每天都在高處,溫柔地俯瞰著我和我的生活。
陽光灑在臉上,極像父親的目光。送葬的隊伍蜿蜒在家鄉(xiāng)的土地上。秋收剛過,幾株玉米秸孤零零地佇立在田野里,我孤零零地望著玉米秸懷抱的墳塋。我知道,世界上最疼愛我的那個人,永遠地離開了。
如今20年過去了,我通訊錄里的人來了又走,唯獨這個號碼始終沒變。很多人勸我換成更便宜的套餐號碼,我都笑著搖頭。因為,我擔(dān)心父親在有需要的時候,找不到我。
那串?dāng)?shù)字,于我而言,早已不是簡單的通訊編碼,而是刻在心底深處的親情密碼,是連接我與父親之間的一座無形橋梁,是親情永遠在線的承諾。
有些牽掛是可以穿越生死的,就像這串20年不曾更改的電話號碼。雖然再也聽不到那頭的聲音,但我想,愛是從來不需要信號的——它早已成為血脈里的奔流,是無聲卻永恒的牽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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