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競爭力與金融市場吸引力：美聯儲降息對中國意味著什么？

2025年9月美聯儲貨幣政策如何調整成為市場關注的焦點。美聯儲理事會將于9月17日召開關鍵會議，市場普遍預測美聯儲會決定降息。美國總統特朗普9月14日在華盛頓告訴媒體：“我認為會大幅降息。現在正是降息的絕佳時機。”

隨著美國經濟呈現出經濟數據與實際“體感”不一致問題的加重，美聯儲的降息預期也進一步升溫，其政策路徑不僅影響美國國內經濟，也通過匯率、資本流動等渠道對全球經濟產生溢出效應。

美國經濟的“矛盾性”與美聯儲的降息壓力

2025年，美國經濟展現出復雜的“矛盾性”特征。一方面，根據美國商務部2025年8月28日公布的修正數據顯示，2025年第二季度美國實際GDP增速為年率3.3%，這一數據高于此前公布的3.0%的初值，也超出了經濟學家們普遍預期的3.1%。同時，通脹再次出現回升勢頭。克利夫蘭聯儲月度監測數據顯示，2025年8月整體CPI約為2.84%，預計9月整體CPI將升至2.92%。美國勞工部公布的7月消費者價格指數按年升2.7%，與上月數據持平，但核心CPI按年升3.1%，高于預期的3.0%及上月的2.9%。

另一方面，勞動力市場出現降溫跡象，美國勞工部于9月5日發布數據顯示，8月份非農就業僅增長2.2萬人，遠低于7.5萬人的市場預期，失業率也從4.2%升至4.3%，連續第二個月上升，顯示出勞動力市場疲軟的趨勢。紐約聯邦儲備銀行最新調查顯示，美國勞動力市場出現問題，消費者對就業市場的信心跌至低谷，僅44.9%的受訪者認為失業后能找到新工作，為2013年6月以來最低水平。同時，行業表現分化明顯，制造業和房地產因高借貸成本承壓，而消費領域則因家庭財務狀況的韌性保持相對穩定。這一系列矛盾信號導致市場對美聯儲未來政策路徑的分歧加劇。

2025年以來，美聯儲主席鮑威爾及其他官員多次強調“依據數據漸進調整”政策，但未明確降息時點。同期，特朗普政府的政策傾向為降息幅度增添變數。特朗普在其第二任期持續呼吁寬松政策以支持制造業與資本市場，美國財政部長貝森特在新聞采訪中稱，當前政策利率比模型顯示的“中性利率”高約150個基點，并暗示“9月降息50個基點是合適的”。外界預測這種政治壓力可能促使美聯儲傾向更大規模的降息舉措。

為什么美聯儲降息更可能是25個基點而非50

美聯儲于2025年8月22日發布并修訂了《長期目標與貨幣政策戰略聲明》，這是對疫情后經濟環境變化的政策回應。修訂后的框架放棄了2020年采用的“平均通脹目標制”（FAIT），轉而回歸“靈活的通脹目標制”，更強調長期通脹預期的穩定性，更加注重就業多元化、通脹目標靈活性以及前瞻性溝通。新框架更加注重就業的廣泛性和包容性，承諾在評估就業市場時考慮不同群體的就業狀況。這一調整反映了美聯儲試圖在宏觀穩定與社會公平之間實現平衡，其政策目標從單一經濟指標向更廣泛的社會維度拓展。

此外，新框架明確強調以2%為長期核心通脹目標，但較2020年版本在靈活性上有所調整，強調“靈活應對”經濟變化，不機械遵循所謂規則。在當前核心CPI約為3%且就業數據疲弱，8月非農就業新增僅2.2萬，失業率4.3%的背景下，這一調整意味著美聯儲對通脹的容忍度更為謹慎，降息空間因此受限。考慮到新框架特別強調要維護美聯儲的獨立性，因此，雖然9月降息已是大概率事件，但25個基點的“試探性”降息更符合新框架的“物價穩定優先”取向，而市場期待的50個基點大幅寬松則因與框架目標存在矛盾而面臨不確定性。

為降低市場對政策不確定性的敏感性，2025年新版框架在溝通與透明度方面做出制度性強化：一方面要求更系統的理論與實證分析以支撐決策（包括專門的內部分析報告與系列學術研討）；另一方面確立定期評估機制——將框架的整體有效性納入周期性評估，以便在累積經驗的基礎上調整策略與溝通方式。

在這一框架背景下，如果美聯儲9月選擇降息，同時選擇降息25個基點（《聯合早報》15日的報道援引彭博社的調查顯示，市場預期降息幅度中值為25個基點），既回應了當下經濟壓力的短期需要，又展現了框架賦予政策的長期靈活性與透明度，因而構成了短期操作與長期制度設計的有機結合。

具體而言，降息本身回應了通脹回落與增長放緩并存的現實壓力，是2025年框架賦予政策靈活性的直接體現；而2025年框架中新增加的溝通與透明度機制，則為市場提供了更穩定的參照系，幫助投資者理解此次小幅降息并非政策取向的根本轉變，而是與長期目標保持一致的階段性調整。

由此可見，制度化的溝通與定期評估安排，有助于降低市場對降息“25個基點還是50個基點”這一操作性細節的過度敏感，從而在具體政策舉措與宏觀戰略目標間建立起更為清晰的邏輯關系。

總體而言，2025年貨幣政策框架凸顯了美聯儲在靈活性與包容性上的努力，其從單純追求價格穩定的角色，逐步轉向兼顧就業質量、社會結構與國際環境的綜合平衡。這為2025年的降息路徑提供了制度依據，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大幅寬松的可能性。

應對美聯儲降息的溢出效應，中國如何布局？

美聯儲的降息將對美國經濟走勢產生重要影響，也將通過利率、匯率和資本流動三大渠道對全球金融條件產生溢出效應。事實上，市場對美聯儲將在 9 月啟動降息的預期，以及美聯儲于 2025 年 8 月 22 日更新的貨幣政策框架，強調將回歸以 2% 為錨的靈活通脹目標并取消此前的“補償”策略，已經改變了對全球貨幣環境和資產價格的預期。

在上述預期已經形成的大背景下，美聯儲在降息問題上邁出實質性步伐將進一步減少美元資產的相對回報，從而在市場定價降息以及風險偏好回升的情形下壓低美元指數，并可能對人民幣形成升值壓力。

雖然人民幣的實際走勢最終取決于中國經濟基本面及外界信心，但是人民幣升值的影響仍然需要高度關注。人民幣升值一方面有助于降低進口成本、緩解輸入性通脹并提升人民幣購買力；另一方面，在全球需求疲軟、出口對價格敏感的背景下，升值則可能削弱中國出口競爭力。對此，中國需要在匯率穩定與支持實體經濟之間保持平衡：既要通過逆周期調節與外匯工具防止單邊升值，也要利用升值窗口優化能源與大宗商品進口結構。

美聯儲降息，在全球風險偏好改善的情況下，將推動部分國際資本流入新興市場。中國憑借經濟體量和金融市場深度，有望成為重要投資目的地之一。這有利于降低融資成本、支持企業海外上市，也有助于擴大人民幣資產的國際配置。但同時，短期資金的大進大出可能加劇股市和債市波動，帶來金融穩定風險。因此，中國需進一步加強跨境資本流動的宏觀審慎管理，例如運用逆周期資本緩沖、外匯遠期調節等工具，同時穩步擴大養老金、保險資金等長期投資者在境內市場的配置，以提升資本流入的長期性與穩定性。

盡管美聯儲降息可能在短期內削弱美元吸引力，但美元仍將在一定時期內占據國際儲備貨幣的主流地位。然而，美元地位的趨勢性下降卻是確定性的事實，這為人民幣國際化提供了一個有利的戰略機遇期。中國可通過多方面舉措來把握這一戰略機遇期。

為應對美聯儲降息的溢出效應，中國需要前瞻性政策布局。第一，保持貨幣政策獨立性，根據國內經濟、物價與金融條件制定政策，避免簡單跟隨全球寬松。第二，優化匯率管理框架，增強人民幣匯率彈性，同時通過逆周期舉措防范單邊波動風險。第三，完善資本流動管理體系，既要防范短期資本沖擊，也要積極通過發行以人民幣計價的長期自貿離岸債等吸引長期資金流入。第四，繼續穩慎推動人民幣國際化，推進人民幣跨境使用和金融基礎設施建設，利用美元降息擴大人民幣在貿易與投資中的使用，提升中國金融市場的吸引力。

綜上，2025年美聯儲的降息預期與2025年貨幣政策框架標志著全球貨幣環境的深刻變革。其溢出效應不僅影響中國的匯率與資本流動，也深刻關系到人民幣國際化的進程。在全球金融格局深刻調整的背景下，中國須在穩定與開放之間精準把握戰略平衡。強化金融安全底線思維，構建抵御外部金融沖擊的長效機制；積極推動資本市場和金融服務的高水平開放，提升在國際金融體系中的話語權與影響力，實現經濟與金融的協同進步和高質量發展。

（余翔，清華大學戰略與安全研究中心特約專家。文章僅為個人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