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談戀愛主打隨緣？有時可能更需要破圈

如果只能用一個詞來描述當下年輕人對戀愛的態度，那被用的最多的可能是“隨緣”。

近期，上海市青少年研究中心發布了一份關注城市青年婚育觀的調查報告，發現56.4%的受訪青年把戀愛心態歸為“隨緣不強求”。

年輕人看似中性的戀愛態度，又因社交圈不斷被學業或工作壓縮，而在事實上難遇有緣人。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勞動經濟學院茅倬彥教授團隊分析發現，53.86%的大學生有戀愛經歷，但處于戀愛狀態的僅占26.5%，約25%的大學生既沒有戀愛經歷也沒有戀愛意愿。

而在年輕人日常生活中愈發重要的興趣圈層，如二次元圈、漢服圈等，不僅成為年輕人的精神寄托地，也在戀愛這件事上發揮了難以被忽視的影響。

長期關注婚姻與家庭轉變的中國人民大學人口與健康學院教授李婷的團隊在7月下旬發表的一篇研究中發現，不同興趣圈層“對個體的戀愛意愿產生替代或促進的作用”。

興趣圈子，在影響年輕人談戀愛

雖然該研究基于學術表達傳統將這些圈子描述為亞文化圈層，但李婷教授在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提到，“對于年輕人而言，如今這些圈子早已不是什么小眾愛好”。在女生群體中，參與美妝圈的比例達到34.50%，而男生參與的電競圈比例更高，有46.13%。

哪怕是參與比例略遜一籌的動漫圈——男生21.98%和女生13.40%——也已掀起了巨大的浪潮。產業鏈價值突破千億的“谷子經濟”熱，正是近年來熱愛二次元動漫的Z世代（95后、00后）在步入社會后用真金白銀捧起來的。

除了關注各興趣圈層的參與率，這份基于中國人民大學人口與發展研究中心組織開展的“2021年大學生婚育觀調查”，還調查了大學生群體的戀愛意愿和戀愛次數等情況。

和茅倬彥團隊調查結論相近，李婷團隊發現：有過1次或以上戀愛經歷的大學生比例達到了70.22%，從未談過戀愛的比例為29.78%；而當下正處在戀情中的大學生占比為33.57%，女生整體略高于男生的31.52%，為35.56%。

在這之中，參與美妝圈、健身圈等現實提升取向圈子的大學生，在戀愛的比例較高，而對虛擬取向較為明顯的圈子感興趣的大學生，如網文圈、動漫圈等，男女生的戀愛比例都低于整體。

這些興趣圈子是如何影響大學生戀愛的？

李婷團隊在研究中將圈子對戀愛的影響分為了意愿和行動兩個步驟，例如參與飯圈的女生，有戀愛意愿的概率要比圈子外的女生低8.7%，同時會采取戀愛行動的概率也低了12.8%，這兩者共同導致了追星族的女生戀愛率僅為21.38%。

追喜歡的idol（偶像）、與“紙片人”談戀愛等帶來的精神滿足，確實能分散年輕人對愛情的注意力，那該如何理解戀愛行動也會受圈層的影響？

李婷認為，這主要受兩類因素的影響：一方面，以線上交流為主的興趣圈，如網文圈，很難被直接轉化為線下的親密關系；另一方面，在性別比例失衡的興趣圈，如電競圈，即使組織線下活動，由此產生親密關系的概率也低于整體。

虛擬投入越多，離真實戀愛可能越遠

雖然研究也提醒，戀愛意愿和圈層之間存在一定的反向因果關系——即有部分年輕人可能會因為戀愛意愿較低，而主動選擇讀網文或追星來替代情感需求，但李婷對澎湃新聞表示：如今多數年輕人在接觸愛情前，會更早受到圈層的影響。

“很多年輕人加入動漫圈、飯圈或其他圈子的時間，可能在中學甚至是小學，這些圈層對他們的影響，可能也比談戀愛時要早。”李婷說。

李婷的看法在一些真實案例中得到了印證：90后優姬（化名）從小就是動漫迷，去年她在接受《三聯生活周刊》采訪時提到，自己從上小學開始就看柯南漫畫，想和工藤新一談戀愛。即使后來談了一位男朋友，她依然覺得“對方哪里能比得上‘紙片人’？”和前男友分手后，優姬再也沒有在現實中找過男朋友，“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我已經有了理想中的愛情”。

諸如這類“現實戀愛好累，不如跟‘紙片人’戀愛”的觀點，并非沒有社會基礎。社會心理學家雪莉·特克爾（Sherry Turkle）在其著作《與孤獨共處》中指出，現代社會中的人際關系日趨復雜，維系親密關系也變得愈發困難，而虛擬世界則提供了一個簡單且可控的情感空間。

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年輕人如果越傾向于參與虛擬圈層，戀愛的意愿往往會低很多。

知名學者項飆今年6月在與北京大學人文特聘教授戴錦華等人對談時提到：“線上同溫層非常重要，但也很脆弱，是一種浪漫型的異化”，而且“線上同溫層越溫暖，你往往覺得線下的毒打、危險會更加劇烈”，因此項飆認為物理的“附近”是絕對不可缺和不可替代的。

項飆的看法和李婷團隊的調查結論形成了呼應，研究發現：當年輕人越多參與現實提升取向的圈層，越有可能提升自己的戀愛意愿。

AI會像圈子一樣影響年輕人戀愛嗎？

如果說追星、沉浸于網文是對已有角色的情感投射，那么AI陪伴則將這種投射推向了一個更主動、更個人化的極致。它不再是被動接收信息，而是一種主動參與、深度互動的形式：用戶通過“調教”，就能讓AI記住偏好、模擬指定性格、甚至扮演角色，創造出一個永遠在線、完全迎合自己的“理想伴侶”。

而將AI作為情感伴侶，正從科幻場景變成一部分人的數字日常。麻省理工學院媒體實驗室在分析一百萬條ChatGPT交互日志后發現，“浪漫角色扮演”已是其第二大用途。

這種新興的情感滿足方式，是否會對真實的戀愛關系產生擠出效應呢？

首先，這種便利的情感滿足，確實有可能對現實社交產生影響。麻省理工學院與OpenAI的聯合研究發現，AI陪伴的效果存在動態變化：當人們低頻使用AI時，它能作為社交補充，可一旦陷入長期高頻使用，用戶的現實社會互動便會減少，對AI的依賴心理也會上升。

圖注：不管聊什么主題，隨著每日AI使用時長增加，使用者的孤獨感和對AI的依賴都在增強。來源：HOW AI AND HUMAN BEHAVIORS SHAPE PSYCHOSOCIAL EFFECTS OF CHATBOT USE: A LONGITUDINAL RANDOMIZED CONTROLLED STUDY

盡管該項研究揭示了AI對現實社交的擠出效應，但這是否意味著AI將很快成為主流的戀愛選項？情況可能會更為復雜。目前，將AI伴侶視為戀愛對象的，在年輕人中還很少。 李婷對澎湃新聞表示：“目前社會對AI的角色定位仍是‘輔助工具或寵物’，而非正式的戀愛伴侶。”民調機構YouGov的調查也顯示：美國超七成單身Z世代表示不接受AI戀愛。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李婷認為，興趣圈層與AI陪伴存在本質區別：前者連接的對象是真人，能提供真實的社會支持，后者則缺少了這種至關重要的社會性連接。因此，從這個意義上看，AI陪伴對戀愛的擠出效應可能不如興趣圈層。

至于年輕人是否會隨著年齡漸長，而逐漸從虛擬圈子回到并不那么完滿的現實中，李婷基于自己過往田野調查時觀察到的現象說：“未婚的年輕人到了一定年紀以后，會產生明顯的分化：其中多數人會因為周圍同齡人紛紛結婚生子而感到焦慮，進而做出改變。但也有一部分人依然會保持獨處習慣，現代社會為一個人生活提供了保底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