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從《浮生六記》里拎出一夏蘇式雅韻

三伏天的暑氣像層密不透風的紗，裹得人發悶時，蘇州中國花卉植物園的荷塘偏生藏著解膩的清涼。8月12日，國家高級茶藝師、國家高級評茶員張凈老師帶著愛茶的好友們蹲在荷塘邊，正復刻一樁清代雅事——按《浮生六記》里蕓娘的法子做荷花茶，讓書頁里的荷香，真真切切飄進了這一夏。

上午十點的荷塘最是鮮活。粉色的荷花頂著驕陽開得舒展，粉荷擎著碧傘映在水里，連風掠過時，都帶著股清甜的水汽。往花王居走，沒等進門，先聞見荷香混著草木氣飄過來，剛才被暑氣烘得燥的心思，忽而就軟了，像被露水打濕的葉尖，輕輕顫了顫。

“沈復寫蕓娘，總說她‘素喜清雅’，做荷花茶那段，最見這份巧思?！睆垉糁讣獠溥^案上粉色的茶荷，竹制茶則旁放著本翻得軟的《浮生六記》，她念起書里的話，聲音輕得像怕驚著荷：“‘夏月荷花初開時，晚含而曉放，蕓用小紗囊撮茶葉少許，置花心，明早取出’——你看這幾句，哪是寫制茶，分明是寫日子里的詩?！?/p>

她指尖點著書頁笑：“這不是荷茶最早的記載，可蕓娘偏把尋常事做得有了情致。我們為復刻這法子，翻了好幾遍原文，還找文史專家問那時的紗囊樣式、茶葉品類，就怕漏了哪個細節，丟了那份雅?！?/p>

說話間她已拿起茶葉演示。選的是本地碧螺春茶，葉片嫩得泛著光：“得讓茶香當配角，荷香才出挑?！比K細紗布兜住茶葉，捏成拇指大的小球，用棉線輕輕捆緊，那手勁輕得，像怕捏疼了茶葉——茶包懸在指尖晃，倒像串小巧的綠玉墜。

最要緊是“入荷”。剛從塘里折來的荷花還含著晨露，張凈拿濕棉布裹住荷莖保濕，小心扒開外層花瓣，把茶包輕輕放進花心，又攏攏花瓣：“得讓茶包貼著花心的嫩蕊，夜里荷花合起來，荷香就慢慢滲進茶葉里了。今晚讓它在荷心待一夜，明早花開時取出來，用山泉水一泡，香得能繞著杯沿轉?！?/p>

她又指了指旁邊攤開的荷葉：“荷葉茶不用這么講究，掛在檐下讓風自然吹，三五日干了收進瓷罐，喝時取一片煮水，帶著清苦的涼，最解膩。荷花茶要存久些，就得用炭火余溫慢慢焙——火不能急，得像哄孩子似的，守著把花苞烘得干透，裝罐密封，冬天拿出來泡，還能喝到夏天的荷香。”

等眾人跟著做完茶包，張凈早泡好了先前制的荷茶。玻璃杯里茶湯淺綠透亮，先聞見清潤的荷香飄過來，抿一口，先是茶的鮮，后是荷的甜，涼絲絲滑過喉嚨，剛才蹲荷塘邊沾的熱意，忽就從舌尖消到了心里。

“荷花性涼，上午喝最合時宜。”她添茶時輕聲說，“清心明目，還能壓一壓暑氣；脾胃弱的人別放晚上喝，免得寒著。”

茶友們捧著杯子舍不得放，有位來自北京的小姐姐摩挲著杯壁笑：“原是看書里寫覺得好，親手做了才懂，這哪是喝茶？是把《浮生六記》里的蘇州雅趣，攥在手里了。”

說話時風從窗縫溜進來，案上的書頁輕輕翻，荷香混著茶香漫過來。才驚覺老蘇州的雅致從不是虛的，它就藏在蕓娘置茶入荷的指尖，藏在茶客們捏茶包時輕緩的手勁里，藏在這杯能喝出夏意的荷茶里——是能摸得著、聞得到的，一整個夏天的溫柔。 （張維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