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城市觀察｜紐約上州城市群如何以藝術催化經濟活力

2023年10月，城市未來中心在調查紐約上州城市群藝術業的發展情況后，出版了《上州的創意火花：藝術如何催化紐約上州城市群的經濟活力》。本文將根據此報告，重點介紹藝術業在紐約上州城市群發展中所發揮的功能、面臨的挑戰，以期為中國謀求轉型升級的城市發展文化藝術業提供經驗與借鑒。

紐約上州羅徹斯特市風光

一、藝術激發紐約上州城市群經濟活力

紐約州位于美國東北部，首府為奧爾巴尼市，也是紐約市的所在州。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紐約上州城市群經歷了經濟發展停滯、人口下降、市中心衰敗等一系列問題。因此，振興上州城市群成為州政策制定者們的經濟發展優先項之一。其中，藝術是鮮少能夠對紐約上州城市群產生強大經濟和社會影響的催化劑之一。

1.藝術部門成為紐約上州城市群振興的引擎

在過去的三十年里，在上州城市群，不僅常駐藝術家人口增長快于該地區總人口增長，而且藝術文化部門的就業增速同樣高于總就業增速。從圖1可以發現，從2009年到2019年，紐約上州城市群藝術文化部門的就業人數激增了34.8%，是該地區整體就業增長率（4%）的近10倍，是醫療保健部門增長率（11.7%）的近3倍。這種增長幾乎發生在上州城市群的各個地區（見表1）。文化藝術業成為紐約上州城市群經濟發展最具活力的部門。

圖1 藝術文化部門就業增長超過紐約上州城市群其他關鍵部門（2009-2019年）

表1 紐約上州城市群5大地區藝術文化人口增長與就業情況

（注釋：總人口是指所在行地區的全部人口，總就業人口是指所在行地區的全部就業人口）

2.藝術部門發揮協同效應激活相關產業活力

文化藝術工作者的涌入不僅帶來了藝術畫廊、各種節慶、音樂廳和博物館等文化空間的復興，而且振興了市區，吸引了游客和居民，帶動旅游業及相關產業的協同發展。從2009年到2019年，紐約上州城市群住宿和餐飲行業的就業人數分別增長了33.2%和18.2%。圖2反映了紐約上州城市群不同區域從2011年到2021年旅游消費的變化情況。從中可以發現，紐約州北部不同區域的旅游消費都增長了30%以上，其中哈德遜河谷的增速最快，達到67%。

圖2 2011-2021年紐約上州城市群不同地區旅游消費增長百分比

藝術業是該地區旅游業增長的一個重要因素。在過去的30年里，紐約上州城市群在各種資金的支持下，通過鼓勵公共藝術創新，翻新文化場所，新建文化空間，舉辦各類文化藝術活動，發展文化藝術產業，吸引了眾多游客和新住民，并且將他們帶回了市中心，提高了市中心的投資，尤其是促進了小微企業的發展。蓬勃發展的藝術文化已成為上州城市群振興的催化劑。

二、藝術激活紐約上州城市群經濟活力和強化社區的方式

1.通過市中心的劇院和藝術節振興紐約上州城市群，將人流帶入當地企業

長久以來，紐約上州城市群依靠各種表演藝術節的經濟溢出和旅游效應，刺激了企業的發展。一方面，各類劇院翻新、增加節目編排后，為周邊餐飲業帶來了持續的人流；另一方面，節慶活動為酒店帶來了大量的游客，同時帶動了餐廳、酒吧、咖啡館和其他小企業的出現。而且，這種復興有效遏制了當地人口下降的趨勢。例如，錫拉丘斯市在地標戲院和紅屋藝術中心翻新后，各種藝術活動和休閑消費場所隨之而來，市中心新增了1316個居住單元，在建或計劃項目總額達到1.41億美元。

2.公共藝術復興了使用低效的空間，刺激投資，帶動周邊企業發展

在整個紐約上州城市群，壁畫、燈光秀、行為藝術等公共藝術不僅僅是一種美化城市空間的工具，更是一種創意場所營造策略，將藝術文化與社區建設和經濟發展結合起來。這些項目有效解決了城市空間使用效率低下、建筑破敗等問題。例如，特洛伊市中心的富蘭克林巷通過公共壁畫項目改造了街區形象，成為吸引游客的重要工具。羅切斯特的壁畫倡議吸引了來自2000多個城市的游客參加一年一度的壁畫節，刺激了與藝術相關的新投資。

3.藝術文化機構和活動刺激旅游業全年發展

藝術文化成為紐約上州城市群刺激旅游業全年發展的重要策略。這種刺激分為兩個方面：一是通過公共藝術、市中心演藝機構等，吸引周邊社區的一日游游客涌入城鎮；二是通過戲劇節和知名博物館吸引全球游客。戲劇節是紐約州旅游業發展的最有力驅動力之一。例如，自2012年以來，羅切斯特邊緣藝術節吸引了全球50多萬游客，演出了4000多場；哈德遜河谷的莎士比亞戲劇節2021年吸引了3.5萬名參與者，不僅拉動了周邊的休閑消費，還讓哈德遜河谷其他地方迎來了大量游客，如釀酒場。這種常年、不間斷的文化藝術類旅游最終發展為包括自然景觀、特色產業等在內的全域旅游。

4.藝術正在提升大眾對社區發展的關注

盡管美國許多市中心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轉變，但是紐約上州城市群的許多地方卻滯后于這種轉變。各類藝術家和藝術組織要求城市管理者，為這些長期被忽略的社區投入更多的資源，通過鼓勵藝術與文化介入社區的方式，讓藝術家和藝術組織在城市振興中發揮更大的作用。例如，在布法羅，藝術文化已經融入將城市西側廢棄建筑改變為新公共空間的努力中。

5.通過藝術組織培養紐約上州城市群的下一代藝術家

人才是可持續發展的關鍵。目前，許多非營利組織和文化場所通過各種方式積極擴大當地公立學校學生接觸藝術節目、藝術職業的機會，如課后項目、與專業藝術家會面和技能提升計劃等。除此之外，他們還特別注重培育不同膚色和低收入背景的藝術家，為各類人群提供了解藝術職業發展的機會。例如，金斯頓的公立學校學生被邀請到阿爾斯特表演藝術中心與格萊美、奧斯卡獎得主們交流；在奧爾巴尼，藝術機構為各種膚色藝術家提供指導、開展研討會等。

三、紐約上州城市群藝術業發展面臨的問題

1.對紐約上州城市群的藝術資助十分有限

近30年來，除了疫情期間的救濟金之外，紐約上州許多城鎮的藝術資金資助額在聯邦、州、縣和地方各級都有所下降。紐約州藝術委員會（簡稱NYSCA）是紐約上州城市群藝術業重要的資金資助者。圖3反映了NYSCA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在全州的預算情況。該項資金從1990年的1.28億美元降至2020年的0.4億美元。同樣，美國國家藝術捐贈基金對紐約上州的撥款從2000年的2060萬降到2020年的1630萬。甚至在許多地方，市政一級的藝術資金已經完全不存在。這使得藝術機構缺乏足夠的資金為員工提供有競爭力的工資、擴大節目編制、展開藝術營銷和空間運營維護等。

圖3 自1990年以來NYSCA提供的資金大幅下滑

2.藝術文化部門在該州的經濟發展戰略中常被忽視

藝術文化部門有助于為小微企業的創立和發展創造良好的環境，推動旅游，提高當地居民的生活質量，留住和吸引人才。但是紐約州尚未充分認識到藝術文化部門所帶來的發展潛力，將政府對藝術文化部門的關注限制在NYSCA，這制約了該行業在國民經濟中發揮更大的價值。以區域經濟發展委員會（REDC）的資金分配為例。REDC經常忽視藝術文化部門，在2022年，分配給文化藝術部門的資金僅占到全部資金的3.7%（參見圖4）。同樣，《市中心振興計劃》的資金分配也是如此，其配置的資金鮮少用于紐約上州城市群的藝術類項目。2021年，羅切斯特獲得了該項目1千萬美元的資助，但資金卻沒有流入任何一個文化藝術項目。

圖4  2022年文化藝術占REDC資金分配的份額

3.尤其對小企業來說，運營類撥款競爭大，且跟不上通貨膨脹的速度

許多聯邦、州、縣和市政的藝術撥款被要求用于支付特定項目或資本項目，而不能用于支付員工工資、租金、設備、營銷、保險、水電等日常運營費用。尤其對中小型企業來說，他們更難獲得運營類撥款。NYSCA是紐約州藝術機構運營類資金的主要來源，但其將大部分資金分配給了歷史悠久的大型機構，小機構難以與大機構競爭。不僅如此，藝術企業的經營成本隨著通貨膨脹不斷上升，但NYSCA的補助金卻并未發生變化。

4.缺乏資金充足和以地方為基礎的中介機構來提供援助和促進合作

藝術中介機構，包括藝術委員會、藝術區和支持當地藝術家的非營利組織等，對于繁榮當地藝術文化部門至關重要。他們立足于地方，與社區建立長期的、穩定的關系和信任，能夠幫助新興藝術家和企業促成聯系與合作。但是這些中介機構往往缺乏資金、人手，從而限制了他們功能的發揮。在有些地方，這種中介機構甚至完全缺席。例如，大羅切斯特藝術文化委員會于2021年被解散，這讓當地的藝術家們在申請援助等方面遇到了困難。

5.藝術組織難于籌集資金來長期維護其空間

NYSCA鼓勵藝術家們翻新文化設施，提高空間使用效率，卻在提供項目資金時設立了諸多門檻：一是其只提供資本項目總成本的一半，且申請人必須描述他們將如何籌集余下資金，但紐約上州城市群缺乏可靠的資金來源，申請人難以籌集。二是如果要獲得NYSCA的資金支持，申請人必須自己先為項目提供初始基金，在這之后NYSCA再進行補償。因此，對匹配資金的要求和現金的滯后使得藝術組織，尤其是中小藝術組織，在恢復和翻新遺棄歷史建筑后，難以維護這些文化設施，尤其是在缺乏任何國家支持的情況下。

6.幫助振興上州城市群的藝術家和組織如今負擔不起租金

藝術家和藝術組織在恢復紐約上州城市群活力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但隨著租金和房價的飛漲，他們越來越難以找到負擔得起的空間，從而限制了他們提供各種藝術的機會。可負擔的空間一直是上州城市群吸引藝術家們的重要因素，如今卻非常稀缺。近些年來，各地租金上漲，如布法羅的平均租金增長了52.7%，羅切斯特增長了47.4%，奧爾巴尼增長了37.5%，錫拉丘斯增長了35.1%。不僅如此，高端零售和豪華住宅項目的強大競爭力使得藝術家往往被排擠出租賃市場，如Beacon小鎮主街一半以上的畫廊已經關閉。

7.太多的藝術組織依賴低薪和無薪的勞動力，而且沒有后續計劃

紐約上州城市群的藝術組織只能勉強維持生計，缺乏足夠的資金支付現有員工的工資或引進新員工。長久以來的低工資給藝術文化部門的可持續發展帶來了挑戰。圖5反映了紐約州不同地區藝術文化部門員工的平均年薪。在紐約州，四口之家的貧困線為27740美元，而中部、首都、五指湖等地區藝術工作者的平均年薪約31000美元。而且，經過通脹調整后，藝術工作者的工資在過去十年僅增長了11.4%，這些增長也被用于支付上漲的生活成本。目前，缺乏后續的解決方案將會讓整個紐約上州城市群的下一代市中心劇院處于危險之中。

圖5  2021年紐約州各區域藝術文化部門員工的平均年薪（單位：美元）

8.藝術組織缺乏收集有效宣傳所需數據的能力

藝術組織需要收集數據向潛在資助者們展示他們的影響力，包括追蹤活動出席情況、對當地社區和小企業的影響等。但是整個紐約上州城市群的藝術機構缺乏這種能力，他們無法量化其經濟影響，如創造的就業機會、參觀量、對周邊地區的直接影響等。一方面是由于這些機構本身就是中小企業，缺乏相應的統計部門，舉辦活動時只能依靠志愿者提供幫助；二是一些大型組織雖然統計了相應數據，但是需要支付高昂的咨詢費用。這兩方面使得藝術組織難以展示他們的影響力。

四、對中國轉型城市發展文化藝術業的啟示

文化藝術業在紐約上州城市群的經驗為中國處于轉型升級階段的城市發展相關行業提供了有益的經驗借鑒。

1.推進文化和旅游之間深度融合發展

文化與旅游之間的親密性已被廣泛證實（Mike Hope，2023）。借助文化藝術進行城市形象打造、場所營造、商業休閑空間優化已經成為地方政府吸引投資，發展旅游，觸發本地經濟復蘇的重要方式（史蒂文森，2015）。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堅持以文塑旅、以旅彰文，推進文化和旅游深度融合發展”。對于文化來說，旅游是彰顯文化價值與多樣性、加強交流互鑒的重要方式；對于旅游來說，文化是旅游體驗的來源，是旅游業賴以生存和發展的基礎，以節慶活動、一流文化場館設施為代表的城市奇觀已經吸引了來自海內外的游客。在進行城市轉型升級設計時，應鼓勵文化與旅游的深度融合，通過打造文化品牌、升級文化空間、舉辦長周期、主題豐富、形式多樣的文化活動，為游客創造舒適又個性化的旅游體驗，從而發揮文化藝術業在社會經濟發展中的協同作用，帶動城市與產業的雙轉型。

2.打造全方位、共享性的文化藝術服務體系

紐約上州城市群的藝術文化業在發展過程中由于缺乏系統性的文化藝術服務體系，極大程度地限制了中小藝術機構乃至整個行業的可持續發展。因此，打造全方位、共享性的文化藝術服務體系至關重要。完善的文化藝術服務體系，既包括不同層級的資金支持體系、中介服務體系、職業技能培訓體系、文化營銷體系，也包括文化資源行政管理體系、技術服務體系、知識轉移體系和藝術金融體系等。建立完善的文化藝術服務體系需要克服政策偏態化過剩等問題。所謂“偏態化過剩”是指政策多集中于產業鏈或價值鏈的某一環節而引發產業發展不均衡的問題（張鴻雁，2019）。要實現從集中出臺單項政策轉向打造綜合服務體系，需要從文化藝術業的各個環節入手，搭建公共部門與私營部門之間合作的橋梁，鼓勵產學研政商共同參與，為不同規模、藝術類型、商業屬性的藝術機構提供透明、共享、參與式發展的機會。

3.以低成本高包容的環境吸引創意人才轉移

文化藝術激發社會經濟發展活力的關鍵在于創意階層，包括藝術家、工程師、設計師、建筑師等。尤其是在遠程工作愈加流行的背景下，吸引以數字工作為特點的創意工作者成為全球范圍內人才競爭的熱點，歐洲許多國家開始為遠程工作者提供數字游牧民簽證。此外，受限于超大城市上漲的生活成本，許多創意工作者選擇遷移。正如劉易斯·芒福德（1989）所說：“城市的理想任務……，這也將把過去大城市為了自身的利益從次要城市中集中到自身去的各種各樣活動歸還給許多現在次要的城市中去”。而這種歸還可通過創意工作者們的遷移將各種文化資源傳遞到不同的城市單位中。吸引文化藝術工作者的關鍵在于提供低成本高包容的環境，包括可負擔的文化藝術空間、有風情的城市文化個性、有特色的產業基礎，以及包容性高的社會環境。這就需要城市在轉型升級時將藝術文化置于發展規劃的重要位置，為藝術家們創造宜居、宜業、宜游、宜學、宜養的環境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