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日本民眾示威喊“石破別辭職”，參政黨崛起引發(fā)右傾排外擔憂

日本執(zhí)政的自民黨在參議院選舉中慘敗后，永田町要求首相石破茂下臺的聲音漸高。在7月28日舉行的自民黨眾參兩院議員懇談會上，石破茂表達了繼續(xù)執(zhí)政的意愿，并強調將“赤心奉國”，“絕不讓國家和國民面臨政治空白”。

據(jù)日本廣播協(xié)會報道，在持續(xù)4個多小時的懇談會上，有人表示支持石破首相繼續(xù)執(zhí)政，也有聲音要求黨領導層引咎辭職，但是與會者透露，現(xiàn)場表達支持的只有五六個人。另一邊，多名政客已經瞄準下一屆自民黨總裁的位置展開水面下的活動。

當?shù)貢r間2025年7月25日，日本東京市中心，日本首相石破茂的支持者在首相官邸對面的街道上參加集會。視覺中國 圖

“倒石破”暗潮涌動之際，東京卻出現(xiàn)要求石破繼續(xù)執(zhí)政的示威活動。據(jù)日媒報道，7月25日，約200人在首相官邸前集會，參與者反復高喊“石破加油”“石破別辭職”等口號。這場集會的發(fā)起人發(fā)布聲明，對那些被視為“石破接班人”的自民黨議員進行了批評，稱他們是“極右分子”或“民粹主義者”，矛頭指向了前經濟安保相高市早苗等人。

一名參與“挺石破”集會的70歲男性對日媒說，他不是自民黨支持者，但是擔心“如果自民黨的右翼議員成為首相，日本會走向排外主義”。在日前結束的參議院選舉中，極右翼在野黨參政黨的議席數(shù)明顯增加，該黨喊出“日本人優(yōu)先”的口號被視為效仿西方民粹主義，并且煽動了排外情緒，吸引保守選民投票。參政黨擅于應用社交媒體策略，在X、TikTok、YouTube等社交平臺上大量分發(fā)宣傳信息和視頻。47歲的黨首神谷宗幣稱自己以“熱血”的風格吸引選民支持。

根據(jù)共同社的選舉出口民調，40歲以下選民群體中，有一半投票給了國民民主黨和參政黨這兩個民族主義政黨。60歲以上選民的投票傾向正相反，有一半人將選票投給了自民黨和立憲民主黨這兩個主要的老牌政黨，凸顯出了代際鴻溝。

“參政黨崛起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吸引了年輕人的選票。”在上海日本學會日前舉行的日本政局形勢研討會上，上海市日本學會顧問、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研究員吳寄南在回答澎湃新聞（www.ditubang.cn）的提問時表示，日本過去有一個說法叫做“銀發(fā)民族主義”，因為在選舉中積極投票的都是老年人，所以執(zhí)政黨在政策制定時往往忽視年輕人的呼聲，這也是年輕人感到不滿、想要改變現(xiàn)狀的一個主要原因。

吳寄南補充說，日本基本上是一個老年人社會，年輕議員尚未形成一種能夠改變上一代人思維和行為模式的能力，這種氛圍還沒有形成。日本多黨化、碎片化的情況還會發(fā)展，暫時找不到一個能夠凝聚大多數(shù)人的政治力量。

參政黨推動日本政治右傾化？

參政黨在此次參議院選舉中贏得14個席位，加上非改選的1個席位，在共有248個席位的參議院中擁有一席之地。這一成立于2020年的政黨帶有濃厚的保守色彩，以“保護日本國家利益”為理念，最初在疫情期間就以反疫苗、反口罩的言論在保守群體中獲得關注。在2022年參議院選舉中，參政黨提出“反全球主義”主張，當時的黨首神谷宗幣獲得了1個議席。

共同社報道稱，參政黨發(fā)展的轉折點是去年7月對荷蘭和德國的考察。在荷蘭，反移民、反歐盟的極右翼政黨自由黨去年一度獲得機會參與聯(lián)合執(zhí)政；而在德國，主張排外主義的極右政黨“德國選擇黨（AfD）”在去年大選中獲得歷史性突破。神谷回顧稱，通過與“德國選擇黨”相關人士等的交流，“建立了一種信心——只要順應世界潮流，參政黨必能獲得更多議席”。

在日本經濟遭遇逆風、安保形勢嚴峻的情況下，參政黨以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提出的“美國優(yōu)先”為靈感，打出“日本人優(yōu)先”的口號，宣稱“反對外國人特權”，并提出給予兒童教育補貼的政策。該黨還主張擁有核武器，刪除現(xiàn)有憲法第九條的和平條款，設立“國防軍”等。

有分析認為，隨著參政黨進入政治視野，即便原本走中間路線的政黨也可能突出排外色彩，導致日本政治整體上進一步右傾化。《日本經濟新聞》報道指出，在權力結構趨于復雜的國會中，小黨可能成為“少數(shù)決定性力量”，參政黨可能通過政治交易推動其主張進入政策層面。

上海外國語大學日本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廉德瑰則認為，參政黨的議席大幅增加，并不意味著日本政治右傾化。他對澎湃新聞表示，參政黨的支持者中一部分是無黨派人士和原先自民黨右派的支持者。由于自民黨的腐敗問題一直未能得到解決，失信于民，右翼選民轉而投票給在政治光譜上處于相似位置的參政黨。它作為一個沒有根基的政黨，煽動排外情緒已經在日本受到大量批評，并不占主流，現(xiàn)在的活躍只是暫時現(xiàn)象。

在此次參議院選舉中，盡管參政黨表現(xiàn)突出，一些保守色彩鮮明的議員也未能當選，包括前陸上自衛(wèi)官佐藤正久、前參議院議長山東昭子等。政治走勢是否會向右轉仍難預判。

實際上，右翼情緒早已在日本扎根，21世紀初，所謂的“網絡右翼”在社交媒體上蔓延，隨后這一群體轉而支持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在安倍時代，自民黨馴服并吸納了極右翼勢力。”東京大學歷史學教授隱歧沙耶香在接受日媒采訪時說道。

隨著安倍去世，自民黨內派閥“安倍派”解散，偏中間路線的石破上臺，右翼選民出現(xiàn)搖擺，給了參政黨可乘之機。此時，與安倍晉三關系密切的右翼政客高市早苗異常活躍，她在去年的自民黨總裁選舉中，第一輪投票排名第一，在決勝輪輸給石破茂。

高市早苗對“后石破時代”虎視眈眈，自民黨可能需要右翼角色來向保守選民靠攏，重新奪回流向參政黨的選票。而許多人擔心如果高市上臺，政治右傾不可避免。據(jù)時事通信社報道，高市7月23日與包括參議員山田宏在內的十余名親近議員，在東京赤坂舉行會談，并拜訪了自民黨內唯一派閥領導人、最高顧問麻生太郎。在參議院選舉前，她就已經透露出要沖擊自民黨總裁的決心。

老一代政治家守舊，形成巨大惰性

在此次參議院選舉中，自民黨依靠的議員個人后援會、業(yè)界團體等勢力整體在變弱，傳統(tǒng)政黨所擁有的優(yōu)勢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像參政黨、國民民主黨這樣的新興政黨通過社交媒體積極接觸無黨派群體，尤其是年輕人。

據(jù)《日本經濟新聞》報道，在參議院選舉期間，政黨名稱的網絡搜索量比2024年眾議院選舉時增加了一倍，達到730萬次，這反映出越來越多的選民傾向于通過網絡調查政策內容來做出投票判斷。此外，還有一種趨勢是官方網站訪問率較高的政黨，其得票數(shù)也往往較高。

自民黨并非在社交媒體和電子化策略上一直落后，2013年日本解禁網絡競選活動時，自民黨曾被認為在社交媒體戰(zhàn)略上走在前列，但后來并未將這一戰(zhàn)略制度化地傳承下去，也未能適應社交媒體時代的變化。此外，自民黨還因“黑金丑聞”等問題暴露出守舊體質。

回顧歷史，1993年出現(xiàn)了非自民黨聯(lián)合政權，一度令外界認為日本政治會出現(xiàn)大的變化，但是不到一年就垮臺。2009年也曾出現(xiàn)過新的政治氛圍，民主黨終結了自民黨的執(zhí)政黨身份，實現(xiàn)政黨輪替，但很快又回到自民黨執(zhí)政的局面。吳寄南表示，目前日本老一代政治家因循守舊、缺乏創(chuàng)新與開拓精神。這股傳統(tǒng)力量在日本政壇是一種巨大的惰性，短時間內看不到變化的跡象。

而士氣正盛的參政黨野心勃勃，黨首神谷在22日的記者會上強調，瞄準下屆眾議院選舉，“我們將爭取拿下40個議席”。他表示，“如果參政黨能掌握一定數(shù)量的議席，就可以像歐洲那樣組建新的政權框架。”

“如果參政黨未來真正要參與執(zhí)政，將面臨很嚴峻的困難。”復旦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學院教授包霞琴對澎湃新聞表示，提出“日本人優(yōu)先”的參政黨獲得一部分右翼選民支持，反映出日本社會近年來的結構性問題——少子老齡化。為了緩解少子老齡化，針對外國人放寬了部分居留政策，但也出現(xiàn)一些問題，這是一個結構性矛盾，參政黨沒有拿出妥善的解決方案。

排外主義牽動經濟走勢

參政黨的政治前途尚待觀察，但以“日本人優(yōu)先”為導火索的排外主義已成為重要的社會課題。對于一些在日外國人而言，他們當下并未感到排外帶來的歧視等問題，但是擔心未來的相關政策修訂。

北海道私立大學一名外籍副教授2000年代初在日本留學，時隔近十年后再度到日本工作和生活，要求匿名的她告訴澎湃新聞，明顯感到日本對外國人的包容度更高了，她所供職的大學這兩年也在擴招留學生，這些留學生畢業(yè)后在日的就業(yè)形勢也較好。

她坦言，在日本從來沒有受到排外歧視，反而看到外國人犯罪或相關惡性事件報道時會感到壓力。在外國人問題廣受關注的背景下，她坦言，“擔心受一些外籍人士犯罪事件的影響，永住資格審查會變得更加嚴格，以及會影響永住者的親屬赴日。對真正守規(guī)矩的外國人來說，實際上可能比日本人更謹慎，恐怕‘越軌’行為會產生不良影響。”

針對外國人的輿論發(fā)酵，不僅讓更多人關注簽證和永居政策的變化，也可能波及經濟。上海大學東亞研究中心教授陳友駿對澎湃新聞表示，從房地產業(yè)、旅游業(yè)和外來投資的未來發(fā)展來看，排外情緒與經濟走勢或許也緊密相關。

由于海外資金流入日本導致房價上升，在參議院選舉中，主張強化對外國人購置不動產的限制政策引人注目。“東京成了日本人無法居住的城市。外國人不斷地搶購房產。我們必須改變這種狀況。”國民民主黨的干事長榛葉賀津也7月17日在東京的一場街頭演說中高聲呼吁。

國民民主黨在其政見中明確表示，正在考慮對外國人以投機為目的的房地產購買征收額外稅負，即所謂的“空屋稅”。該稅收將用于支援本國居民購房或提供租金補貼。自民黨也強調，將針對外國人持有不動產的問題“依法嚴格且堅定地應對”。

根據(jù)房地產專業(yè)智庫“都市未來綜合研究所”的數(shù)據(jù)，外資企業(yè)對日本國內房地產的投資在2024年度達到13607億日元（約合人民幣659億元），較前一年度（6093億日元）實現(xiàn)翻倍增長。此外，根據(jù)美國的全球性房地產服務和投資管理公司JLL對全球城市投資額的統(tǒng)計，今年1月至3月，東京超越紐約，位居全球首位。

陳友駿指出，從一些信息來看，有部分中國人赴日投資買房是用作民宿，抑或是供自己短期旅游時居住。鑒于此，如果日本出臺政策限制外國人買房，必然對房地產業(yè)造成影響。此外，外資如果不投向日本市場，或者其在日本市場的份額下跌，那么未來日本金融市場的支撐面就會減少，也會給宏觀經濟的發(fā)展帶來一定壓力。

日本財務省今年2月以安全保障為由，決定將依據(jù)《外匯及外國貿易法》加強對外資投資日本國內企業(yè)的監(jiān)管。今后，對于有可能協(xié)助外國政府從事信息收集的企業(yè)，將新增事前申報與審查義務。

當然，不容忽視的是，日本國內不斷升溫的“排外情緒”也來自于激增的外國游客。日本政府近年來大力推進“觀光立國”戰(zhàn)略，今年上半年訪日外國人數(shù)已經超過2000萬，日本多地遭遇“過度旅游”，出現(xiàn)垃圾增加和公共交通擁堵等狀況。日媒稱，由于地方人手短缺，應對能力已到達極限。但另一方面，外國游客入境帶動了日本外匯收入和服務業(yè)收入的增長。日本觀光廳的數(shù)據(jù)顯示，2024年的訪日游客消費額達到81395億日元，創(chuàng)歷史新高。

日本全國知事會議23日在青森市召開，圍繞日本國內急劇增加的外國人接納問題展開討論。會議中提出了完善外國人接納環(huán)境以及推動“多元文化共生”社會建設的建議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