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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劇《父親》為什么能超越同類題材作品?
一般情況下,同類作品的敘事大多從健全人(如照護者)的視角或全知視角展開,《父親》則另辟蹊徑,通過碎片化、錯亂的記憶閃回與現實交叉重疊,將阿爾茨海默癥患者眼中的時空具象化了……
5月,上海·靜安戲劇節“壹戲劇大賞”頒獎,話劇《父親》榮獲“年度大戲”獎項。該劇由法國著名劇作家弗洛里安·澤勒 (Florian Zeller) 編劇,講述一位患有阿爾茨海默癥的老人與女兒的故事。國內話劇版本由上海話劇藝術中心制作,金士杰、田水等人共同出演,2024年首演,2025年7月在上海話劇藝術中心再度上演,并在國內多個城市巡演。
走進劇場,筆者見到座無虛席的盛況。在我身邊落座的是一對風華正茂的情侶,他們正熱烈討論這即將開演的大戲。女孩說自己的爺爺有這個病,每次去爺爺家都被反復問有沒吃飯,這讓她很是心酸;男孩說朋友的奶奶也生了這個病,總感覺有人在偷她的東西……看來不少人身邊都在發生類似的故事,因此大家選擇來到劇場,希望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連接。
創造性的敘事方式
當前人類已進入老齡化社會,歐洲是全球最早老齡化的地區,上海則是中國最早進入老齡化的城市。在此背景下,老人的照護漸成社會熱點,其中認知障礙癥患者因照護難度大而備受關注。藝術源于生活,涉及這一主題的文藝創作并不罕見。2010年,上海作家王周生基于自己的照護體驗創作長篇小說《生死遺忘》,講述女護士長凌德馨收留其患上認知障礙癥的前夫的故事,出版后社會反響強烈,后被改編為同名話劇,于2014年在上海話劇藝術中心演出。
中外兩部作品的創作時間比較接近,但澤勒的《父親》影響力顯然更大。2014年,《父親》榮獲法國“莫里哀戲劇獎”最佳劇本,有多個舞臺版本在全球超過45個國家上演,根據該話劇改編的電影《父親》(又名《困在時間里的父親》)多次獲獎,國內重排的《父親》在今年也獲獎了。


為什么類似題材的文藝作品中,《父親》具有更大藝術感染力呢?筆者認為這主要得益于其創造性的敘事方式。
一般情況下,這類作品的敘事大多從健全人(如照護者)的視角或全知視角展開,《父親》則另辟蹊徑,通過碎片化、錯亂的記憶閃回與現實交叉重疊,將阿爾茨海默癥患者眼中的時空具象化了,這點最讓觀眾感到震撼,是作品成功的關鍵。其次,劇中人物形象豐滿、個性鮮明,人物間關系充滿戲劇張力,也是其獲得好評的重要因素。
澤勒是祖母帶大的,也正是這位祖母患了阿爾茨海默癥,但在劇本中,作者舍棄個體經驗,將患者的性別設定為男性。筆者以為這有兩方面原因,一是作者更擅長男性敘事。如果你去讀澤勒的“家庭三部曲”(《母親》《父親》《兒子》),會發現“母親”的人物塑造不如后兩部中的“父親”、“兒子”;另一方面,父親在傳統家庭中是權力的象征,這與患病后失去生活自理能力、最后回歸幼兒狀態的衰弱老人形成巨大反差,加深了作品的悲劇色彩,而個體的精神坍塌與家庭權力結構反轉交織在一起,也使得作品的意蘊更為深厚。
超出原著設定的亮點
在澤勒的劇本中,關于如何體現父親病后所體驗的時空錯亂,他這樣提示道:“隨著情節的推進,客廳里的擺設將一一消失,最后變成一個空無一物、中性的空間”,這句簡略的交代對舞臺設計是一個很大的挑戰。話劇《父親》對此的處理則頗具創意,可以說超出了原著的設定,成為一大亮點。
舞臺是旋轉式的,可以不著痕跡地讓物品逐漸減少,并給觀眾增加新奇的體驗。當舞臺緩慢旋轉到約30°,觀眾的心理與劇中人物拉近了,對“父親”感同身受,那個本來堅實無比的世界在這一刻開始傾斜,記憶與現實的無序重疊有了真實的感知。當舞臺轉到90°,女兒在舞臺(走廊)前方有一段獨白。由于劇中父親視角帶有懸疑色彩,吸引到觀眾更多注意力,女兒的視角相對被忽略了,她在照護中的艱辛被表達出來的非常有限,而這段獨白是她難得的高光時刻。

即將劇終時,還有一次90°的轉臺。觀眾坐在舞臺前方,仿佛在走廊的盡頭,看到父親不停地穿梭于不同的房門中,反反復復,迷茫而困惑,像誤入迷宮找不到回家方向的孩子。最終,舞臺定格在一間空蕩蕩的病房,這是父親最后生活的地方。舞臺不同的旋轉方式,給予演員更多的演繹空間,也讓觀眾有更多機會參與進來。
演員精湛的表演是話劇的另一亮點,它讓觀眾很快就沉浸在劇情中。劇中人物造型可以看出參考了電影版《父親》,尤其那位活潑可愛、穿著彩色條紋衣服的家庭護工勞拉,但在表演上與電影版又有不同,各有千秋。整體上,話劇版更貼近普通人的生活,演員(尤其兩位主演)的表演相當自然,仿佛是從日常生活中走出來的,是我們身邊的親人、朋友,平淡而真實。

共享藝術之美,藝術理應無障礙
在劇場領到話劇《父親》的資料,其中一頁是“導盲犬進劇場”的宣傳海報。筆者了解到上海話劇藝術中心是國內首家接受導盲犬的劇場,緣起是2013年創排話劇《推拿》時,制作人及主演邀請視障人士及導盲犬來觀劇。以此為契機,話劇中心逐步完善劇場設施,于2021年正式啟動“導盲犬進劇場計劃”。近年來,上海在推進無障礙環境方面做了很多改進,但殘障者進入劇場的還不多,尚有可提升空間。就筆者此次觀劇體驗而言,字幕的缺失可能是個問題,因為聽障者(包括聽力減退的老年人)對字幕的依賴較大。
我們正在建設一個更具包容性的社會,目標之一是讓有各種障礙的人能融入進來,共享藝術之美。這也是話劇《父親》給觀眾帶來的啟示,每一個人終有一天都會老去,生命的“葉子”將一片片剝落,進入“殘障”狀態,依賴于他人的照護。正如劇作者澤勒在訪談中反復提到的,“我們在同一條船上,有著同樣的恐懼”,但只要彼此站在一起,我們就會“記起自己并不僅僅是孤獨的個體”,于是觀眾也就在感受生命無常的悲涼時,心中存有一絲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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