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老房子，空房子

約了晚上六點交房，走完這個流程，我和這間居住了十五年的房子，便一拍兩散、一別兩寬了。

傍晚時分，夕陽暗淡，正值梅雨，雨水淅淅瀝瀝，小區里滿目只有呆呆站崗的樹木。我也不記得打傘，被淋得濕漉漉的。路上沒什么行人，我提前一刻鐘到了舊居。開門，打開燈，空空蕩蕩的房子，袒露在我眼前，空氣里彌漫著暮色才有的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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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家具的房間，像干涸的河床。水流不見了，就換了一副陌生模樣，干凈但索然。原來，會有貓咪上躥下跳的沙發、立柜，早已通通搬光，地板和墻邊徒然留著老家具的輪廓，像一塊塊剪影。我竭力通過它們，在腦海里補上過去的樣子，填空拼圖一樣。

搬空不過幾天，原來屋子里的樣子，我已經不是那么百分百的清晰了。細細一想，其實家里原先有些地方的陳列，我也并不熟悉，例如廚房。我很少做飯，所以廚房去得極少。有一年，興之所至，突然迷上了燉牛腩。于是，下單買鍋——那種適合燉肉的專用砂鍋，等收到，趕緊往櫥柜里放。打開櫥門，一個一模一樣的砂鍋出現在眼前。我哭笑不得，才知道自己家的廚房工具齊全，只是我從不關心罷了。

我連燉了一周的牛腩，反復試驗，結果自己都不愛吃，最終失敗。兩個砂鍋都試用了，最后成雙成對地打入冷宮，鎖在櫥柜深處，沉入我記憶的深海。從此以后，我再也沒有關心過廚房，它和我又成了沉默的比鄰，素不相識似的。

和買家簽訂售房合同后，約定要在某日前搬空房子。我雇傭了一位小區物業人員，下班后幫我清空房屋，搬走我不要的家具和生活用品。我先自己把需要的東西清理出來，其余的任他處置。廚房是最早清理完畢的地方，實在因為我對它陌生，沒有任何要留下的東西，大手一揮，那位老兄推個小車，一個鐘頭就把它搬空了。

如今，不過幾天工夫，面對空空如也的廚房，我已很難完全還原它的本來面目。意識到這點，我的內心竟然升起一絲愁緒，仿佛丟失了一點不那么必需但又有點價值的東西。驀然有了一個念頭，趁著下家人還沒到，給每一間房都拍一張照吧。

打開手機攝像，尋找角度，大小陽臺、臥室、廳、貓咪最愛窩著的角落……咔嚓咔嚓，拍了一組。日光燈開著，融合著灰灰的暮色，拍出來的效果，看著像打折販賣的二手商品。

剛拍完，有人敲門。是買家和中介如約而至。驗房、抄水電表數字、結賬，三下五除二，辦妥了手續。我對買家說，這房子百分百歸你們了，我走了。買家心不在焉，回一句再見再見，我還要等人來量房。

我和老房子的告別，對它來說，正是新的開始。我搬過很多次家，曾和很多居住過的房子告別，也和很多新房子展開一段新歷程。每一次告別舊居，心里猶如里程碑式的感慨。每次搬家，總覺得又走完了一段路，人生又告一段落，同時對過去的回憶也總是模糊而疏離。年齡越大，這種感覺尤甚。

有首叫《喜帖街》的歌，唱的是一位女士，將從一條老街搬去新居。離別之際，深感歲月如梭，人生如寄，便有了“階磚不會拒絕磨蝕，窗花不可幽禁落霞”的感慨。這份空落落的心情，我終于也能體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