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昌專欄 | 季濤：中國古代書畫拍賣市場的50年變遷

中國古代書畫作為中華文明的重要載體，融合了文化、歷史與藝術，體現了中國傳統獨特的審美體系和文化精神。書法繪畫的民間交易古已有之，但真正進入到國際視野的歷史并不長。由于古書畫攜帶的中國傳統文化的信息多而復雜，因而相比起中國古代器物來，被國際藝術收藏界認知要晚得多，一直難以形成一定的市場規模。在國際拍賣市場上以專場形式進行古代書畫拍賣的歷史很短。

一、推動古書畫拍賣，王季遷先生功不可沒

在1976年之前，國際上的大拍賣行多只經營歐美藝術品。中國書法繪畫和工藝品沒有多少市場地位。當時紐約的蘇富比和佳士得拍賣行，常常將中國書畫和器物與日本、韓國的藝術品不加區分，混在一起隨意估價和拍賣。

在紐約生活的著名書畫家、收藏家和鑒賞家王季遷先生一直致力于推廣中國書畫藝術。在上世紀70年代被聘為紐約大都會博物館顧問之后，他又先后成為了蘇富比和佳士得兩大拍行中國畫拍賣的顧問。在王季遷先生的推動下，1976年4月22日，紐約蘇富比舉辦了第一個中國書畫的拍賣專場——黃寶熙“樂在軒藏書畫”，共計74件明清書畫，每件的成交價多在幾千美元。

張洪與王季遷、高居翰的合影

1979年秋，王季遷把跟隨自己學習繪畫的學生張洪介紹到蘇富比協助11月上拍的“史博曼藏書畫”拍賣專場。張洪翻譯了款跋，辨識了印章，寫了很詳細的圖錄。這批17件拍品成交不錯。其中一件文征明山水軸以11萬美元落槌，成為了當時中國書畫的最高價。

“史博曼藏書畫”拍賣圖錄及文征明山水軸照片

1980年，張洪正式加入蘇富比書畫部。他在蘇富比最初的拍賣是當年的兩場近現代書畫專場，拍賣結果都很一般。第一場古代書畫拍賣是1981年11月5日紐約的“陳爾邦藏扇專場”，主要為明清扇畫。

紐約蘇富比 “陳爾邦藏扇專場”圖錄

1984年6月13日，紐約蘇富比拍賣了一個《宋元信札》冊頁。冊頁由德國征集而來，收錄了宋代劉無言、吳琚、吳說、范成大等十一人的尺牘，以及元代趙孟頫、鮮于樞、楊維楨、張雨、倪瓚等人的詩箋。因以前沒有類似拍品可供參考，蘇富比只定了三至五萬美元的保守估價。該冊頁引發海內外華人藏家的激烈角逐。最終連傭金近30萬美元成交。

紐約蘇富比 《宋元信札》 圖錄

1984年12月5日，紐約蘇富比拍賣了一幅明代文征明的《江景圖》，據說是文征明傳世最早期作品，題跋者有沈周、吳寬、祝允明、王寵、陳淳、王榖祥、陸師道等十余人，以及清宮《石渠寶笈》的著錄。最終被美國藏家以十九萬美元高價納入囊中。

1985年6月3日，元代趙孟頫的《玄妙觀重修三清殿記》在紐約蘇富比上拍。拍品得自于法國，卷上有程正揆、梁清標、安儀周的藏印，《石渠寶笈續編》著錄。最終落槌在七萬美元。當年12月，紐約蘇富比還舉辦了剛剛過世的古書畫藏家王南屏“玉齋”收藏專場。

1986年12月4日，紐約蘇富比拍賣了《宋帝命題馬遠繪山水十開冊》。同樣由張洪自歐洲征得，委托方是巴黎蘇富比的大客戶。最終連傭金共32萬美元歸于王季遷。王在夾封中找到一張法文便簽，說冊頁是從一位曾在中國打仗的士兵手上買來的。據此推斷當是1900年八國聯軍攻陷北京清宮時所劫。王季遷對馬遠冊頁愛不釋手，晚年為其歸宿費勁心機多方安排。

紐約蘇富比 《宋帝命題馬遠繪山水十開冊》圖錄

八十年代，隨著中國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國際上喜愛中國書畫的人越來越多。紐約佳士得拍賣行也開始聘用華人擔任中國藝術部門的主管。從此其中國藝術板塊一直落后于蘇富比的現狀開始扭轉。

1989年6月1日，紐約佳士得首開中國書畫作品百萬美元拍賣紀錄：元代的《秋郊狩獵圖》187萬美元拍出，這是當初從溥儀長春“偽皇宮”散佚出去的宮藏品；另一幅董其昌的《婉鑾草堂圖》以165萬美元成交。而幾乎同時，梵高的作品《鳶尾花》在1987年紐約佳士得拍賣會上拍出了5391萬美元，另一件梵高的《加歇醫生的肖像》1990年也在紐約創下8250萬美元的世界拍賣紀錄。可見當時中西繪畫作品的價格差別依然有如此之大。

元 佚名《秋郊狩獵圖》

明 董其昌 《婉鑾草堂圖》

紐約蘇富比隨即追趕上來。1989年12月6日，紐約蘇富比將明代吳彬的《十面靈壁圖》卷以121萬美元拍出，這成為了第3件過百萬美元的中國書畫作品。

明代 吳彬 《十面靈壁圖》

1987年，曾經在上海朵云軒鑒定碑帖和古書畫20年的馬成名先生任職到紐約佳士得。80年代末，古書畫拍賣的重心移到了紐約佳士得。不容置疑，書畫鑒定人才在古書畫拍賣上起到的關鍵作用。

2025年 馬成名先生回憶“宋元信札”的拍賣

1996年，馬成名從巴西藏家張文魁處征集到一批宋元信札，其中宋人尺牘有19件，3件為存世孤品，之一為北宋曾鞏的《局事帖》，另有元人信札21件。這批宋元信札成交的非常好，多高出估價三到五倍。其中有五件如今收藏在北京首都博物館，朱熹的《十一月七日札》現藏上海博物館。《局事帖》被比利時收藏家尤倫斯夫婦以50.85萬美元買走。

1999年3月，在馬成名先生的運作下，紐約佳士得拍賣了一件北宋郭熙的《秋山行旅圖》，被王季遷以143.25萬美元購藏。這成為了歷史上第4件過百萬美元的中國書畫。

北宋 郭熙 《秋山行旅圖》

二、香港拿到古書畫拍賣的接力棒

二十世紀末，紐約拍賣市場有些不景氣。1997年，蘇富比關閉了紐約的中國書畫部；佳士得只在器物專場保留了少許書畫，大規模專場拍賣都挪到了香港。而隨著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古書畫市場在香港和北京蓬勃興起。

香港佳士得1991年秋拍的品種還僅有油畫，1992年秋拍加上了陶瓷，1993年秋季開始拍賣近現代書畫專場，1994年秋季則首拍古代書畫專場。該專場22件拍品，成交率81.82%，總成交額1283.20萬港元。隨后幾年，古書畫專場時有時無，直到1999年之后，佳士得才確定為每年春秋各拍一場，一直持續至今。

而香港蘇富比1994年春季開設了近現代書畫專場，此時其古書畫拍賣仍放在紐約蘇富比，2000年春才在中國書畫專場中加入古書畫拍品，隨后如此一直混拍了15年，直到2015年秋才首次開設中國古代書畫專場。該專場53件拍品，成交率79.25%，總成交額6382萬港元。

1994年，中國嘉德在北京開始了首場拍賣，包含中國書畫和油畫兩個專場。其書畫專場中含多幅明、清書畫，古書畫成交額占比約為3.14%。隨后幾年，嘉德一直在中國書畫專場中夾雜少量古書畫。1998年秋季，首次開設古代書畫專場，137件拍品，成交率66.42%，成交總額1105.32萬元。隨后，古書畫專場一直延續設立到今天。

明 董其昌 《疏林茆屋》手卷 嘉德1998年秋拍成交63.8萬元

北京保利2005年成立后首次舉辦當代書畫、近現代書畫和油畫拍賣專場。2006年春季開設古代書畫專場，共115件拍品，成交率63.48%，總成交額4927.89萬元。由此，保利的古書畫專場一直持續設立至今。

元 王蒙《層巒蕭寺圖》

北京保利2006年春拍

三、北京成為了古書畫拍賣市場的新中心

2002年之后，隨著價格的逐漸高企，海外中國文物開始大批回流，古代書畫也越來越多的回到內地。2002年在中國嘉德春拍中，宋徽宗《寫生珍禽圖》拍出2530萬元；2002年秋，中貿圣佳將日本征集到的北宋米芾《研山銘》手卷上拍，最終被以 2999萬元定向拍賣給國家文物收藏機構（故宮）；2003年7月10日, 故宮博物院行使“優先購買權”，以2200萬元購得嘉德春拍的隋代書法作品《出師頌》。

北宋 米芾 《研山銘》

2009年，內地拍賣市場首次出現成交價過億元的拍賣品，全年一共四件，全部為古代書畫作品。其中就包括1.09億元成交，由尤倫斯送拍的，1996年他從紐約佳士得買到的那幅曾鞏的《局事帖》。

北宋 曾鞏 《局事帖》 2009年秋拍北京保利拍出

據最新統計，在全球古代書畫拍賣成交最高價TOP100中，北京保利占了42個，中國嘉德占39個，蘇富比全球占11個，佳士得全球占8個，由此可見中國古代書畫的市場中心由最初的紐約到后來的香港，最終來到了北京。

嘉德古書畫在整體書畫成交額的占比最初只有3%，如今通常已定格在25%左右，最高時接近43%，可見古書畫越來越受藏家歡迎。

四、古代書畫成為藝術市場“鐵打的營盤”

內地藝術市場自2012年以來一直在結構性調整之中。近兩年，國際、國內經濟又都出現了萎靡不振的形態，藝術市場也隨之下滑。而古代書畫板塊則較為堅挺，調整幅度相對較小。中國古代書畫板塊成為了藝術市場中的“鐵打的營盤”。

2020年10月，正當新冠疫情中，北京保利將明代吳彬的《十面靈璧圖卷》手卷拍出5.13億元，創下了中國古代書畫作品拍賣價格的世界紀錄。2023年春拍，北京保利1.82億元拍出元代趙孟頫《臨黃庭經》 手卷，2023年中國嘉德秋拍2.88億元成交元代王蒙的 《滌硯圖》。近期，香港蘇富比將一幅元代饒介的草書《韓愈柳宗元文》手卷拍到了2.5億港元，一件非一線書家的作品能拍出這樣的價格令人吃驚。充分表明中國古代書畫市場的堅強韌性與穿越經濟調整周期的能力。

元 饒介 草書《韓愈柳宗元文》手卷

作者：季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