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ICRC戈馬負責人談剛果（金）人道危機：繃帶剪成三份用

當地時間2025年2月23日，剛果（金）戈馬，一名M23運動成員在招募自愿加入M23運動的平民、警察和前剛果民主共和國武裝部隊（FARDC）成員時駐足觀看。視覺中國 資料圖

“1月28日至29日，ICRC戈馬倉庫的藥品、發電機和車輛零件被洗劫一空......醫生們警告庫存已近枯竭。”紅十字國際委員會（ICRC）剛果民主共和國【以下稱“剛果（金）”】戈馬代表分處負責人米麗婭姆·法維耶（Ms. Myriam FAVIER）近日在接受澎湃新聞（www.ditubang.cn）專訪時表示，截至2月23日，ICRC支持的4家醫療機構床位占用率達154%。隨著患者涌入，當地醫療中心已無法滿足需求。

自今年1月以來，剛果（金）東部地區安全局勢急劇升級，“M23運動”在北基伍省和南基伍省地區持續發動攻勢。1月26日以來，政府軍和“M23運動”在戈馬市區及周邊區域持續交火。后者在一個月內相繼占領了剛果（金）東部第一和第二大城市。據英國廣播公司（BBC）3月3日報道，盡管國際壓力越來越大，剛果（金）政府仍堅定不與“M23運動”進行直接談判，并指責鄰國盧旺達支持該武裝組織。

剛果（金）東部礦產資源豐富，安全形勢復雜，多支地方武裝和外國反政府武裝在當地活動，其境內和跨境沖突已持續約30年，與剛果（金）同盧旺達關系不睦的時間跨度相當。

據剛果（金）衛生部2月27日表示，自沖突升級以來，已造成8500多人死亡，5597人受傷，數十萬人流離失所。戈馬人口超過100萬，是剛果（金）東部最大城市和主要交通樞紐，也是眾多因沖突而流離失所的居民避難之地。

隨著剛果（金）東部戰火持續，人道主義危機加劇。據新華社報道，烏干達軍方3月2日證實，烏干達已向剛果（金）東北邊境馬哈吉鎮部署軍隊，以打擊當地非法武裝。烏干達國防部發言人費利克斯·庫拉伊杰告訴法新社記者，烏軍應剛果（金）軍方請求進駐馬哈吉鎮。馬哈吉鎮所在的伊圖里省與烏干達接壤，據人道主義團體和當地消息人士說法，“剛果發展合作組織”武裝人員上月10日在那里殺害至少51人。

聯合國人道事務協調廳2月25日發出警告，自今年1月以來，已有六名人道主義工作者在沖突中喪生。在最新一起襲擊事件中，一名人道工作者在北基伍省馬西西地區（距離戈馬以西約80公里）一家醫院附近的交火中被槍殺。

聯合國主管和平行動副秘書長讓-皮埃爾·拉克魯瓦（Jean-Pierre Lacroix）近日抵達剛果（金）首都金沙薩及該國東部地區，商議如何執行安理會在2月21日一致通過的2773號決議。決議要求剛果（金）反政府武裝“M23運動”立即停止進一步的軍事行動，并呼吁立即在該國實現無條件停火。

“我們首次目睹重型火炮在戈馬市內使用。”法維耶告訴澎湃新聞，在人口密集區使用重炮是當今武裝沖突中造成平民傷亡的主要原因之一。在采訪中她多次強調，“沖突方必須盡一切努力減少戰爭對平民的影響并確保其安全。”

以下為澎湃新聞對米麗婭姆·法維耶的專訪全文。

當地時間2025年2月21日，剛果（金）布卡武，民眾乘坐船只逃離。視覺中國 資料圖

“絕望的民眾洗劫了倉庫”

澎湃新聞：您所在的紅十字國際委員會（ICRC）在本次沖突中開展了哪些行動？

米麗婭姆·法維耶：ICRC自1978年起在剛果（金）開展工作，任務是援助和保護武裝沖突及其他暴力局勢的受害者。ICRC遵循中立、公正、獨立和保密原則開展工作，這些原則通常使我們能夠進入難以抵達的地區并接觸到需要幫助的人群。

今年初沖突升級導致戰爭傷者激增。自2025年1月1日起，ICRC在北基伍省和南基伍省支持的4家醫療機構已為1600多名戰爭傷者提供治療。這一數字超過2024年全年收治傷者總數（2935人）的一半。

過去數周，ICRC戈馬團隊每天救治因槍擊或爆炸裝置受傷的男性、女性和兒童，還支持剛果（金）紅十字會及相關負責人開展遺體搜尋、辨認和安葬工作。

1月在戈馬市及周邊爆發的戰斗嚴重破壞了基礎服務設施，ICRC修復了為戈馬多個社區及多家醫療機構（包括我們支持的CBCA Ndosho醫院）的凱塞洛（Kyeshero）水泵站電力系統，恢復供水。

澎湃新聞：剛果（金）東部地區大約有多少人需要援助？他們的處境如何？

米麗婭姆·法維耶：剛果（金）東部過去三十年的沖突已導致數十萬平民急需人道援助，基礎服務長期中斷。

許多家庭因多次流離失所而難以維持生計。民眾無法獲得醫療、清潔飲水、食物和住所。傷者往往需要輾轉多家醫療機構才能找到正常運作的醫院。婦女、兒童、男性均面臨性騷擾或性侵風險，成人和兒童可能因誤觸戰爭遺留爆炸物（如未爆彈）而失去肢體甚至喪生。

戰爭遺留爆炸物對生活在污染區、返回該區域或途經該區域的人群構成直接威脅，這些威脅將持續多年。長期來看，戰爭遺留爆炸物會阻礙教育和經濟機會，并限制對農業用地、水源等重要資源的獲取。

當地時間2025年2月27日，剛果（金）布卡武，醫院工作人員在布卡武省醫院抬起一名受傷男子。視覺中國 資料圖

澎湃新聞：國際援助機構是如何開展人道行動的？目前進展如何？面臨哪些困難？

米麗婭姆·法維耶：盡管目前患者增速放緩，但醫療設施仍超負荷運轉（截至2月23日，我們支持的4家醫療機構床位占用率達154%），且因倉庫遭絕望的民眾洗劫，醫療物資極度短缺。

2025年1月28日至29日，ICRC戈馬倉庫的藥品、發電機和車輛零件被洗劫一空。重新補給需要時間，但患者的救治需求刻不容緩。通過機構間的人道團結協作，我們得以繼續工作，但醫生們警告庫存已近枯竭。戈馬某醫院項目經理表示，他們不得不將繃帶剪成三份使用，并減少手術室用藥量。

更糟糕的是，部分醫療設施在沖突中被毀或遭重炮襲擊。一些醫務人員因無法繼續救治患者或為保命被迫逃離，另一些人則在醫療物資極度匱乏的困境中堅持工作。

除了身體創傷，許多傷者與家人失聯。我們在戈馬CBCA Ndosho醫院設置了電話亭，供傷者向家人報平安并告知下落。家屬也可聯系ICRC支持的醫療機構查詢親人信息。

“美國削減對外援助的影響尚無法評估”

澎湃新聞：媒體報道指出，自2022年剛果（金）東部地區沖突爆發以來，已有600萬人成為國內流離失所者。今年1月沖突加劇以來，又有35萬人無家可歸。剛果（金）東部的武裝沖突烈度似乎并不高，為什么流離失所和無家可歸的人數如此之高？

米麗婭姆·法維耶：近期戈馬及南基伍省的戰斗異常激烈。例如，我們首次目睹重型火炮在戈馬市內使用。在人口密集區使用重炮是當今武裝沖突中造成平民傷亡的主要原因之一。

澎湃新聞：在該地區爆發的沖突總是會讓人聯想起1994年發生的盧旺達大屠殺。本次沖突爆發后，爆發新一輪種族沖突的風險有多大？

米麗婭姆·法維耶：作為中立、公正的人道行動方，我們不對可能被政治化的種族緊張局勢置評。

澎湃新聞：自特朗普第二次上臺以來，美國大幅削減乃至暫停了許多對外援助。你們是否擔憂？

米麗婭姆·法維耶：ICRC對人道領域令人擔憂的趨勢感到關切，這不僅影響ICRC，也波及全球各國紅十字會或紅新月會及更廣泛的人道領域——最終將影響我們所支持的民眾。

目前評估潛在影響為時尚早。我們的重點是盡可能精確、全面地了解美國援助審查的范圍和暫停的性質，以確定其對ICRC活動的可能影響。

ICRC傳統上在美國享有兩黨強有力支持，我們希望美國對ICRC人道工作的資金支持能持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