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展攻略丨丹青探紅樓：東方美學之紋飾紋樣中的祥瑞密碼

原作者：吳文化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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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傳統紋飾紋樣起源于原始社會人類在勞動中與周邊世界的“直觀對話”，此時實用性的“記錄”作用更為重要。在逐步發展的過程中，裝飾性的“寓情”意味更占上風，成為一個民族的經典哲學在藝術與設計領域最直觀的表現，從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這個民族的審美意趣和價值取向。

中國傳統紋飾紋樣在千百年間被廣泛地應用于建筑、服飾、家具、器皿等領域，不僅具有裝飾意義也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絲織物、雕窗門樓、各類擺件......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都被古人以紋飾紋樣的形式寄托了最為樸實的藝術哲思，代表著祥瑞的密碼被嵌入了時光深處，帶著歲月濃厚的痕跡，承載人們對于生活的美好愿景穿越到今天和我們相見。

吳文化博物館新展《紅樓夢——圖像史與物質文化》中，重點展出了100幅旅順博物館藏國家一級文物《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圖》。在沉醉于畫中人物故事、園林建筑、山水景觀之余，我們還能發現大量中國傳統紋飾紋樣。本次觀展攻略即旨在通過畫面分析，幫助觀眾朋友們更好地認識“紋飾紋樣”這一中國傳統文化瑰寶。

紋必有意，意必祥瑞

封建制度里一衣一物在日常社交禮儀中都是用以區分等級的標志，其表現形式除了顏色、材質、形狀以外，上面的紋飾紋樣就是等級制度和階級分層的標準之一。凡是紋飾皆有意義，在傳遞信息的同時，蘊藏如富貴、長壽、平安等祥瑞之意。

接下來請和我們一起拿著“放大鏡”入畫，通過五組傳統紋飾紋樣來看一看孫溫畫筆下《紅樓夢》中這些“祥瑞密碼”的精彩呈現。

團花紋

在中國傳統文化審美中，對稱性所帶來的穩定與圓滿是人們十分喜愛的特性之一，這種特性帶來的成雙成對的吉祥寓意也正是古往今來的人們一直追求的精神境界和完美的宇宙觀。

這里所說的團花紋就是把各種植物、動物和吉祥文字等單位紋飾按照一定的規律進行排列組織，并且不是所有圓形圖案都可以被稱為團花紋，必須是四周呈放射狀或旋轉式樣的圓形裝飾紋樣。團花紋飾層次排列規整有序，圓滿端莊，給人以穩定、嚴謹的秩序感。

在《清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圖》元妃省親一回中，元妃至大觀園在賈母正室與女眷見面，滿肚子的話不知從何說起，只是嗚咽對泣。眾人俱在旁垂淚無言。元妃請黛玉、寶釵等姐妹前來相見，大家齊聚一堂，敘些久別的情景及家務私情。

《清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圖》
貴妃筵宴題大觀園 天倫樂寶玉逞才藻

畫面左上角屋檐之下的就是非常典型的團花紋，藍金配色十分奪目華美。元妃省親是《紅樓夢》中非常重要的故事情節之一，可以說一方面賈家的富貴與榮耀在這時候達到了頂峰，但是在“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登高必跌重”的警示預言下，對大觀園奢靡的描繪也預示了賈府日后避免不了的敗落。

在“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場面下，代表團圓圓滿的團花紋迎合了賈府此時盛大、熱鬧卻又不失秩序的氛圍。但是揭開首次在大觀園這個舞臺上上演的這一幕皇恩浩蕩、富貴至極的幕布，露出的卻是“滿眼垂淚”“嗚咽對淚”“垂淚無言”“哭泣一番”“隔簾含淚”“含淚啟道”“淚如雨下”的悲聲。

省親雖是團聚，但當昔日家族親人重聚首時，更多的卻是君臣之分，薛姨媽、寶釵、黛玉因外眷不敢擅入，最喜愛的幼弟也是“無諭，外男不敢擅入”。最后在相聚意猶未盡的時刻，又會被提醒“時已丑正三刻，請駕回鑾”，灑淚告別。

這次的省親猶如此時的賈府，看似團聚，卻終難圓滿，看似繁盛，卻終將落幕。

方勝紋

方勝紋是漢族傳統紋樣之一，是由兩個大小、方向完全相同的幾何菱形壓角相疊組成的獨具特色的吉祥紋樣。“方”字取自其形狀，意指方勝紋方正而并不圓曲，此外還指構成紋飾的元素之間并列又對稱的關系，有共同的意思。“勝”字則原指古代婦女的一種飾物，常常被用于束發或佩戴在腰間，寓意祥瑞。如《宋書·符瑞志》中記載的“金勝”，就表示國家太平、盜賊平息。

遠香堂方勝紋窗欞 圖源網絡

方勝紋這樣的幾何紋樣產生于當時的人類對于自然和社會的認識理解，它源起于菱形紋這種出現在原始陶器表面的裝飾。在隨后的發展中，方勝紋的頻繁應用則依托于雜寶紋。雜寶紋也是中國傳統吉祥紋樣之一，多用于瓷器上作為輔助紋樣。依賴于雜寶紋的盛行，方勝紋也得到了更為寬廣的發展，逐漸成為了一種獨立的紋飾紋樣，在許多傳統建筑上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

紋飾紋樣作為人內心情感的延續與依托，是精神世界的外在“物化”體現。方勝紋在“形”上的對稱與連續，外化為人們“情”里對于同心相連、生命延續以及對美好生活和美滿婚姻的崇拜與渴望。

在實際應用中，方勝紋還會與其他如花卉、云紋等圖案元素相結合，起到豐富表現形式和寓意的作用。

《清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圖》
劉姥姥是信口開河

《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圖》劉姥姥是信口開河一幅中，劉姥姥帶著板兒再次來到榮國府并帶了些新鮮蔬果給賈府眾人嘗鮮。隨后被帶到賈母處聊天說閑話，此時，寶釵黛玉等姐妹都在賈母房中，只見滿屋子珠圍翠繞，花枝招展。

在畫面的左上方，賈母房間的屋檐下便裝飾著方勝紋。賈母作為賈家這個大家族的“老祖宗”，雖已年老，也不管家，但仍是賈府的核心人物。賈母年事已高，通過方勝紋這樣的圖騰符號來祈求福壽綿長也是非常合情合理的。同時賈母的存在也是賈家生命血脈延續的體現，更是賈府眾人親緣關系連接的重要紐帶，賈母離世無疑是給賈府這座將傾的大廈沉重的一擊，賈府這么多年苦苦維持的連續與均衡被徹底打破。

龜背紋

龜背紋，又有龜甲紋之稱，因與龜背上的紋理相似而得名，也是傳統吉祥紋飾的一種多為六角形連續狀的幾何紋樣經過四方連續排列而成。龜生活在水中且壽命長，因此被視作水神。并且古時候的人們認為龜殼堅硬無比，所以將龜視作躲避風雨、防止侵害的神物，龜崇拜就是這么發展而來的。以龜為題材的龜背紋也就被賦予了健康長壽、富貴吉祥、子孫興旺的的意味。

鑲玉青銅嵌飾 圖源南昌漢代海昏侯國遺址博物館

此外，龜背紋在一些器物上還代表了“富甲天下”，漢代海昏侯墓出土的“鑲玉青銅嵌飾”玉鈕環嵌于銅質構件之上，玉上雕刻龜背紋，龜背之上有一半環狀鈕，鈕上有一圓環。玉鈕環材質晶瑩、色澤油潤、造型精巧，是漢代不可多得的活環玉器。

《清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圖》賈寶玉賀壽北靜王一回中，畫面描述了適逢北靜王生辰，寶玉等人來到王府，依次請安。北靜王單留下寶玉敘話，寶玉磕頭謝恩，說了一些讀書作文諸事。畫面右中部北靜王的座榻上就有著紅綠間隔的龜背紋飾，上面提到這一幅畫面內容是北靜王過壽，因此象征著健康長壽和富貴吉祥的龜背紋在此時十分應景。

《清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圖》
賈寶玉至王府賀壽

而在《紅樓夢》原著中，對于賈家眾人前去祝壽更是用了許多筆墨。原文表述為那太監道：“王爺叫請進去呢。”于是爺兒五個跟著那太監進入府中，過了兩層門，轉過一層殿去，里面方是內宮門。剛到門前，大家站住，那太監先進去回王爺去了。這里門上小太監都迎著問了好。一時那太監出來，說了個請字，爺兒五個肅敬跟入。只見北靜郡王穿著禮服，已迎到殿門廊下。賈赦、賈政先上來請安，捱次便是珍、璉、寶玉請安。之后，北靜王說請，自己卻先進去，然后賈赦等都躬著身跟進去。

通過祝壽過程中賈府眾人謹小慎微、誠惶誠恐、如履薄冰的反應以及北靜王府制度的森嚴都凸顯出北靜王身份的不一般，因此北靜王使用龜背紋這樣代表等級高、富貴的紋飾紋樣是再合理不過了。

歲寒三友

歲寒三友紋樣是由長青不敗的松、品格高尚的竹以及冰肌玉骨的梅三種植物形象組合而成的，也屬中國傳統文化中象征祥瑞的紋飾紋樣。最早期這三者多以單獨的形式出現，如《論語》中的“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其后在宋代詩人林景熙的《王云梅舍記》中寫到“即其居累土為山，種梅百本，與喬松修篁為歲寒友。”由此松竹梅三者“歲寒三友”的稱呼廣為流傳開來。

《清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圖》
賈政游園同歸書房

《孫溫繪紅樓夢全本圖》賈政游大觀園的畫面中，賈政引著眾人參觀“紅香綠玉”院中房間內景。只見這房間收拾得與別處不同，房間四面皆是雕空玲瓏木板，木板上便有“歲寒三友”的花樣。

那么歲寒三友的紋飾在寶玉的怡紅院中意有何指呢？在《紅樓夢》中曹雪芹時常將某種物象來代指某個人物或是暗示命運走向，縱觀全書，描寫竹子最多也最精彩的就是瀟湘館的竹，“一帶粉垣，數楹修舍”，高潔的竹子既是瀟湘館的代表更是林黛玉的象征。

而在《紅樓夢》第49回和第50回中則用了大量的筆墨刻畫了櫳翠庵的紅梅，以此來代指妙玉如紅梅一般純潔孤高、傲霜而立、不染塵世的性格特點。最后其中的“松”就是用以指代賈寶玉，《紅樓夢》第九十五回中有“青梗峰下倚石松”，一說，意指頑石也就是賈寶玉是松的化身。

將黛玉、寶玉和妙玉比為松竹梅“歲寒三友”，不僅象征了三者相似的品德，也顯示出他們純真美好的友誼。

纏枝紋

纏枝紋起源于漢代的卷云紋，是一種以藤蔓、卷草為基礎提煉而成的傳統吉祥紋飾。按照紋飾題材可分為纏枝牡丹紋、纏枝寶相花紋、纏枝蓮花紋和纏枝葡萄紋等，在進行藝術加工后，線條呈現出流暢飄逸之感。

象征性與裝飾性是紋樣的兩個顯著特點，纏枝紋因形態上線條的交織連綿使其具有獨特的柔和韻律之美，裝飾性可謂是極強的；而象征性作為原始藝術的重要特征也是必不可少，在中國傳統文化中，連綿不斷的事物往往和福壽綿長相掛鉤，因此纏枝紋也就被賦予了生生不息、家族興盛的吉祥寓意以及希望幸福生活得以永久延續的美好愿望。

纏枝紋因為極強的裝飾性和吉祥的寓意常常被用在各種日常用品和衣物表面，在《紅樓夢》原著中，就有這么一段關于纏枝紋的描述：鳳姐兒忙道：“昨兒我開庫房，看見大板箱里還有好幾疋銀紅蟬翼紗，—也有各樣折枝花樣的，也有流云蝙蝠花樣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樣的”。這里的折枝花與纏枝花相類似，兩者在花卉排列方式上稍有不同，折枝花紋常用在瓷器上，在顯著部位畫一只折下的花卉，纏枝花則是花卉之間形成連續規律的波狀纏繞。

《清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圖》
晴雯笑帖絳云軒匾 寶玉領秦鐘拜賈母

在《清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圖》晴雯笑帖絳云軒匾額一回中，畫面右上角寶玉房內榻上懸掛的帳幔上就裝飾有纏枝紋，白色的底布上淺藍色的裝飾紋樣顯得格外文雅清新，繁而不亂，主次分明，極富中式審美韻味。

結 語

紋飾紋樣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以獨具匠心的勾勒，將簡單的圖形元素賦予色彩和構圖，最終以豐富的形式形態表現出蘊藏的深刻內涵。主題取材、造型狀態包羅萬象，它是來自遠古的人們與這個世界進行的對話和探索。從記載到抒意，代表著趨吉避兇和對生活的美好追求以祥瑞密碼的方式進行著傳統情結最樸實的述說。世代傳承，延綿不絕。

《紅樓夢》在問世的兩百多年間一直受到人們的喜愛與關注，與它其中涵蓋的大量優秀傳統文化是分不開的。而依托這部曠世巨作以“圖”來讀紋飾紋樣的風貌內涵也不失為一種新穎的方式，希望這次的介紹不僅能讓大家以一種全新的視角來看紅樓故事，也以更為生動的形式對傳統紋飾紋樣有更進一步的認識。

未完待續

展覽信息

展覽時間：2024.11.20~2025.02.23

展覽地點：吳文化博物館第二特展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