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氣象組織答澎湃：到2027年，災害早期預警要傳達到地球上每個人

9月6日，臺風“摩羯”從南太平洋襲向中國海南省，成為1949年以來登陸中國最強秋臺風，隨后穿過中南半島，又直奔印度，直到9月下旬殘余低壓徹底消失。“摩羯”跨越兩大洋，8個國家（菲律賓、中國、越南、老撾、泰國、緬甸、孟加拉國和印度），影響了數以億計的人口。

當地時間2024年9月1日，熱帶風暴“摩羯”侵襲菲律賓，引發暴雨和泥石流。

對于“摩羯”的到來，中央氣象臺4日即發布最高級別的臺風紅色預警并始終保持高度關注。海南省政府5日發布臺風二級預警，嚴陣以待。

在應對臺風的過程中，早期預警系統的重要性再次凸顯。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早在2022年就提出：“由于人類引發的氣候變化導致極端天氣狀況增多，對預警系統的需求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迫切。盡管需求迫切，但全球只有一半的國家報告稱擁有足夠的多災種預警系統（MHEWS） 。因此聯合國將率先采取新行動，確保地球上的每個人都在5年內受到預警系統的保護。”

世界氣象組織發言人克萊爾·努利斯（右）

聯合國下屬世界氣象組織（WMO）發言人克萊爾·努利斯（Clare Nullis）和首席科學家團隊近日在接受澎湃新聞（www.ditubang.cn）采訪時表示，世界氣象組織的一個重要優先事項是向所有人發出預警，“我們的首要任務之一是確保到2027年，包括極端天氣、火山方向等在內的災害預警能夠傳達到地球上的每個人。通過加強信息傳播和教育，提升公眾的理解，從而更好地保護那些在極端天氣條件下容易受到影響的脆弱群體。”

拯救生命的關鍵：早期預警

2013年11月，歷史上最強大的臺風之一“海燕”襲擊了菲律賓。無數家庭在一夜之間支離破碎，全國44個省1400多萬人受到影響，6300多人喪生，數百萬人流離失所，這是有記錄以來人類受臺風影響最嚴重的災難之一。

盡管當地政府表示已做好準備，并在臺風來襲前兩天開始每小時播報可能出現約6米的風暴潮警告，但許多居民并沒有重視，未能提早撤離，最終釀成了重大傷亡。

2013年的這場災難只是全球變暖影響下極端天氣氣候事件愈加頻繁的預兆。科學家們反復警告，隨著氣候變化導致的全球氣候及海洋變暖愈演愈烈，未來出現各種極端天氣氣候事件的頻率只會日益增多。

因為超強臺風“海燕”帶來的巨大災難，菲律賓認識到在災害預防和國際合作方面的重要性，加強研發了多個“早期預警系統”。例如，與夏威夷大學太平洋災害中心合作開發的PhilAWARE，使用先進的模型來提供發出預警和幫助快速響應所需的信息。

該系統協助菲律賓民防辦公室（OCD）在2021年12月成功檢測和應對了超強臺風“雷伊”，及時疏散了在暴風路徑上的40多萬居民，并在2022年4月熱帶風暴“鲇魚”期間提供了臺風路徑的實時跟蹤信息，有效預測了多起山體滑坡的險情，幫助應急人員迅速調動適當資源進行響應，挽救了無數生命。

根據聯合國介紹，多災種預警系統以四大支柱為基礎，包含災害風險知識；檢測、觀察、監測、分析和預測；警報傳播與溝通；準備和響應能力。該系統旨在提供有效和包容的多災害預警系統，并由世界氣象組織（WMO）、聯合國減少災害風險辦公室（UNDRR）、國際電信聯盟（ITU）和紅十字會與紅新月會國際聯合會（IFRC）及其他合作伙伴共同領導。

減少災害風險辦公室對早期預警的官方釋義是，一種綜合性的系統流程，包括災害監測、預報預測、災害風險評估、溝通和預防活動，旨在確保所有相關方——個人、社區、政府、企業等——能夠在災害事件發生前及時采取行動，以降低災害風險。

該系統有助于識別和評估自然災害（如洪水、干旱、地震）、氣候變化的影響以及疾病暴發等風險。通過收集氣象、水文、地震和社會數據，并監測潛在危險，這些系統能夠向社區和決策者提供及時的預警和警報。同時，這些系統還確保威脅和警報迅速傳達到受影響的社區，通信渠道包括廣播、電視、移動電話和社區網絡等。

近年來，建立“早期預警系統”的國家數量持續增長，自2015年以來翻了一番，到2023年3月已達101個。這顯著改善了非洲及亞洲和太平洋地區應對熱帶氣旋帶來的災害影響。同時有三分之二的世界氣象組織成員報告稱，其預警和警報服務已全面投入運營，超過一半的成員在其預警產品中納入了災害、暴露和脆弱性信息。

一個完善的“早期預警系統”不僅有利于單一國家，更是惠及全球。通過知識共享、技術援助和財政支持，預警系統可以幫助各國增強復原力，提高抵御未來天氣相關沖擊的能力，特別是對那些信息技術相對落后的國家來說。

莫桑比克作為聯合國“全民預警倡議”的重點國家，是因“早期預警系統”而受益的成功案例之一。

2024年7月，澳大利亞氣象局首次發現了熱帶氣旋“弗雷迪”，之后通過衛星追蹤它跨越數千英里的移動路徑。先進的熱帶氣旋模型被用于預測其軌跡和強度變化，這一切得益于在觀測、數據共享、建模、產品和專家建議等方面的有效國際合作。

當地時間2023年3月12日，莫桑比克克利馬內，一名婦女走在克利馬內市被熱帶氣旋“弗雷迪”破壞的街道上。

澳大利亞和莫桑比克政府通過多種渠道向社區提前發布警告。當“弗雷迪”登陸莫桑比克時，人們已經做好了比較充分的準備。政府通過社區廣播和車載擴音器提醒居民前往高地和避難所。同時，政府機構與國際社會保持緊密合作。因此，盡管“弗雷迪”被宣布是有記錄以來持續時間最長的熱帶氣旋，但相較此前的颶風帶來的傷亡卻大幅減少。

高溫隱患：被忽視的預警盲點

相對于熱帶氣旋預警，“早期預警系統”在另外一些極端天氣氣候事件，例如極端高溫上的預警卻往往被忽視。盡管其對人類健康、日常生活和生態環境的影響同樣嚴重。

努利斯稱極端高溫天氣為“無聲殺手”，“被嚴重低估”。她告訴澎湃新聞，“現在僅有54%的國家在提供高溫預警服務，并且該預警系統的資金缺口非常嚴峻。”

今年夏天，印度經歷了創紀錄的極端高溫，部分地區氣溫一度超過50攝氏度，對印度造成了嚴重的影響，數百人因高溫和應對能力不足而死亡。印度衛生部指出，絕大多數因極端天氣導致的中暑和死亡事件發生在農村地區，因為繁重的農業勞動和不足的衛生設施加劇了熱浪的危害。

非營利組織HeatWatch在其報告《酷暑襲來：2024年印度中暑死亡新聞分析》中指出，印度政府對熱浪問題的重視不足，導致指導方針不夠有效，各級機關未能有效地幫助居民應對高溫天氣。此外，醫院基礎設施薄弱和醫護人員缺乏對中暑病例的應對意識等因素，使得日益增加的中暑病例難以處理，從而導致更多死亡。

努利斯說：“未來顯然會有更多極端高溫事件發生，根據世界氣象組織的計算，如果我們能夠在57個國家擴大高溫健康預警系統，我們就可以挽救近10萬人的生命。”

但客觀來說，極端高溫事件的復雜性和多變性給監測和預警系統也帶來了挑戰。許多地區，包括一些發達國家，缺乏有效的應對措施。尤其是針對特殊群體的應對策略往往被忽視。

當地時間2024年9月5日，美國加州持續高溫，一名建筑工人喝水降溫。

根據美國衛生與公眾服務部的數據，美國每年約有1500人死于高溫，專家估計其中約有一半是街頭流浪者。由于無法進入空調環境，這些街頭生活者直接暴露在極端溫度下，極易中暑和脫水。此外，難以獲得干凈的飲用水也進一步增加了與高溫相關疾病的風險。同時，城市熱島效應導致氣溫遠高于周邊地區，進一步增加了那些生活在密集建筑環境中而無處可去的人的風險。

努利斯表示，目前各國在監測極端高溫對脆弱群體和勞動者健康的影響方面仍顯不足。

這種脆弱性在發展中國家尤為嚴重，資源和基礎設施有限，進一步加劇了氣候變化的挑戰。

為改善這一現狀，聯合國糧食及農業組織（FAO）和世界氣象組織正在各國就“全員預警倡議”開展合作，旨在增強脆弱人群，特別是氣候敏感型農業社區的人群，抵御氣候災害破壞性影響的能力。

“有了提前預警，小規模農民就能及時安全地儲存農產品和牲畜，并為災難做好準備。即使某些損害不可避免，也可以使恢復更容易。”世界氣象組織首席科學家塞巴斯蒂安·格雷（Sebastian Grey）告訴澎湃新聞。

預警推廣的挑戰與局限

需要指出的是，“早期預警系統”的實施并不一定意味著其絕對有效。

《國際減災雜志》的一項研究發現，臺風“海燕”的案例揭示了一個關鍵問題，即當地居民不理解“風暴潮”一詞的含義。盡管他們接收到菲律賓氣象局（PAGASA）的警告，但他們仍低估了臺風的嚴重性，導致未能及時撤離。

研究表明，預警系統并不總能促使所有處于危險中的人做出正確反應。樂觀偏見是削弱預警效果的主要因素之一——人們可能會輕視或忽視傳遞給他們的風險信息，認為威脅不會發生或自己不會受到影響。這種感知風險與實際威脅之間的脫節，可能導致人們在面臨迫在眉睫的災難時做出錯誤的決策。

與此同時，現有的研究和政策制定常常未能充分關注特殊群體的需求，導致一些脆弱人群得不到有效的支持。而且，關于氣候變化的研究通常不夠透明，充斥著難懂的專業詞匯，其傳達方式往往讓普通人難以理解，導致那些受氣候變化影響最大的人群得不到他們所需的足夠支持和幫助。

格雷在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指出：“大多數農民對氣候咨詢中使用的術語理解有限，這可能導致他們對天氣預報的不信任，從而錯失一些應對極端天氣的機會。他們更需要的是農業專家提供應對極端天氣的專業指導，而不僅僅是氣候警告。”

他進一步指出，農民需要了解的是雨季的具體開始時間、持續時間及可能出現的干旱期。盡管現有技術和數據可以提供支持，但仍需提升這些資源的共享和利用，不僅要關注預測，還要加強對風險的理解、信息的傳播以及應對措施，以增強社區抵御災害的能力。

“因此，發現危險僅僅是第一步，我們還必須確保警告能送達正確的人，他們理解情況的緊迫性，并具備采取適當行動的能力和意愿。有效的預警系統需要超越技術和科學組成部分，還要考慮人類行為因素，以最大限度地發揮其影響，這樣才能真正地拯救生命，減少損失。”格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