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總商會里尋“阿寶”｜業“絲”而為沈聯芳

《繁花》電視劇中的阿寶具有商業頭腦和膽識，他在進入和平飯店做外貿生意之前，已經嘗試做各種買賣，賺取不菲的利潤。擔任上海總商會會董的沈聯芳也是這樣，來上海經營繅絲廠之前，他在湖州的錢莊、典當有過工作經歷，他有商業頭腦，人稱“小諸葛”，神機妙算，足智多謀，料事如神。

更重要的是有膽識，一百多年前，滬上開發閘北一帶工商業時，沈聯芳與外商競爭，挽回利權，留下海派商人的印記。

沈聯芳先生肖像照。本文圖片均由王昌范供圖

在滬創辦絲廠，銷往歐美各國 

沈聯芳（1870—1946），名鏞，字聯芳，以字行，浙江吳興人（今湖州）。他7歲時，父親侖源和伯父昆源相繼病歿，此時，弟年幼尚在襁褓中，母親高氏撫孤守節，勤儉持家，勉支門戶。

沈聯芳幼即穎悟，母親送兒入私塾讀書，他刻苦用功至15歲，文理通順，書法俊秀，文章也合適應試之作，塾師頗為嘆賞，但沈聯芳順從母親之意，輟學就商。

沈聯芳有族兄名叫古愚，富甲于鄉里，母親高氏親往懇托，遂入古愚開設的錢莊充當“信房”。“信房”是處理錢莊業務的差使。沈聯芳為人謙謹，做事認真，東家深為器重，遂委以重任，將他安排到現為安吉縣遞鋪鎮的恒有典當工作。沈聯芳凡事謹慎，為東家打理得井井有條，賺了不少錢，傳揚“小諸葛”的名氣。

1893年，沈聯芳由親戚推薦至上海瑞綸繅絲廠為職員，后升為高級職員，其間，族嫂給他一萬元，他拿這筆錢到江陰開設繭行收繭，小有成就。

當時機器繅絲產品國內外需求量很大，瑞綸絲廠很賺錢。沈聯芳靈敏嗅覺，看到前景，1900年將歷年來積有余資，與朋友集資四十余萬兩，在上海北河南路鴻安里創辦了振綸洽記繅絲廠，并出任經理。

該廠有繅絲車240部，工人多時至千名，少時也有六七百名，繅絲廠頗具規模。不久，他在集益里開設恒豐絲號，經營絲繭買賣，獲利頗豐。

1908年，沈聯芳在閘北創辦恒豐繅絲廠，設置繅絲車320部，獨資經營，生產“飛虎”和“玫瑰”兩個商標的廠絲，輸往歐美各國，頗獲好評。

沈聯芳先生及其在蘇州河畔的恒豐絲廠廠房

由于當時生絲出口貿易完全被洋行操縱，絲價起伏不定，存在風險，為求穩妥計，他改變絲廠經營方式，1910年他將恒豐絲廠租給久成絲廠的莫觴清等人經營，坐收租金。同時，將與他有關系的振綸洽記絲廠、寶康絲廠均出租給他人經營。第一次世界大戰初期，繅絲業一度困難重重，他卻安渡難關，影響甚微。“小諸葛”名不虛傳，使人信服。

維護利權，轉業成滬上房地產商

沈聯芳出租絲廠另一個原因是他當時已擔任眾多社會職務，閘北商團會長、閘北市政廳長、慈善總團總董、湖州同鄉會會董、閘北救火聯合會會長。眾多事務使他應接不暇，他聘請了2位秘書，中文秘書叫徐萬里，外文秘書叫馬萬青，協助他處理。

創設恒豐絲廠也有原委，公共租界當局在閘北建有靶子場，即今武進路（舊稱靶子路）方位，當時租界當局以借道之名，行擴展之實，索地由八千余畝展望二萬三千余畝，上海地方官員起初沒有察覺。

沈聯芳察覺到此事的嚴重性，為杜絕利權外溢，設立商辦工程處，“即建麥根路橋梁及直通西車站恒豐干路”，就是后來經恒豐路橋通往上海西站的恒豐路、滬太路一帶，為此外借的十萬余兩經費均由沈聯芳賠墊。而這一舉措，使滬北無越界筑路之實，這與法租界越界筑路大相徑庭。

建橋筑路開啟后，沈聯芳“請歸官辦”，議定官員承辦筑路，商員“造屋興市”。于是他帶頭在蘇州河北岸建造恒豐絲廠，同時開發房地產，在閘北恒豐路、恒通路等地段，建造石庫門里弄，有恒豐里、恒通里、恒祥里、恒康里、恒樂里等房屋出租，在江西中路（近今北京東路）建造恒豐大樓，供企業辦公使用。

因沈聯芳創辦恒豐絲廠而得名的恒豐路橋，2024年4月攝

他曾與好友、地產商人盧少棠合資購買南京路集益里房產，以30萬元購進、以96萬元售出，獲得巨額利潤，后又與總商會會董傅筱庵合作買入地產，如乍浦路聯安里等，同時他將恒豐絲號改名為恒豐號，經營房地產業務，轉業成為了房地產商人。

當然，實施這些建橋筑路的計劃與沈聯芳所擔任閘北市政廳長職務有關，但他的敏銳和果斷，也使閘北市面由此興盛，南北交通也日趨便利。現閘北道路東西向、南北向盤桓交錯，留下了當年閘北商人開拓者的歷史印記。比如《繁花》劇中阿寶初戀女友雪芝在13路電車做售票員，而13路電車行駛的路段如北站、天目中路、恒豐路到大自鳴鐘早年都屬于滬北開發的地界。

在閘北，沈聯芳曾建有一個私人園林，叫止園，是他為母親頤養天年而建，起名止園也有告誡自己“既釋重負可以稍息”，“可止則止”之意，1917年建成。 

止園內設敦本堂，歷史上對于止園和敦本堂有很多記憶：

1923年夏，閘北30多個公團為解決界址問題，邀請南通張謇來滬解決，會議地點就在止園；

1924年2月，商議籌建閘北水電公司，沈聯芳在止園召開籌備會，來賓50多人；

1927年3月，北伐軍抵滬，國民革命軍第26軍周鳳岐部見止園房屋空虛，既靜謐又寬暢，遂搬入辦公；同年10月，第26軍副軍長陳焯代理軍長儀式也在止園內舉行。

北伐軍撤離后，1930年上海特別市教育局因閘北學齡兒童多，沒有一所幼稚園，于1930年選址止園，由市立育德小學負責籌辦幼稚園。

1932年“一二八”事變，止園被日軍炸毀，但所幸的是而今止園路猶存，與恒豐路、恒豐路橋一樣成為了上海城市永恒的文化記憶。

任職總商會副會長，“十大功勞一筆勾銷” 

據擔任過沈聯芳的秘書徐萬里回憶：“文牘和文件起草他都親自握筆，既快又好，下筆數千言洋洋灑灑一揮而就。”

1915年，沈聯芳由同鄉前輩楊信之推薦，出任蘇浙皖絲繭業總公所總理。適逢第一次世界大戰，絲綢外銷一度呆滯，差不多陷于停頓，絲廠業岌岌可危，當時由沈聯芳出面向北洋政府交涉請求救濟，財政部同意撥款六十萬兩，用作絲業維持金，使絲廠業渡過難關。

而在總商會，他代表絲繭業總公所加入成為會員，后選上會董。1915年10月，總商會會長周金箴升任滬海道尹（北洋政府設滬海道，滬海道所轄范圍為今上海的全部以及南通海門、蘇州太倉等區域，滬海道尹即管理這一地區的長官），總理升任，協理朱葆三接任，會董沈聯芳升任副會長，那時他45歲，而朱葆三67

歲，相差20多歲，沈聯芳“追隨正會長之后，聊供指揮，何敢言勞”。

上海總商會議事廳左側

他深知總商會是法定團體，工商業事關政治、經濟、社會的方方面面，上海又是工商業重鎮，總商會一舉一動令人注目，所以他深感責任重大，非常注重調查，聽取會董和各業董事的建議。

同年11月11日，他上任后，總商會第一次召開南北市全體大會，會議討論推行印花稅、研究債務訴訟結案辦法，在勸導推行印花稅時，各業代表有不同意見，他逐一解答。有與會者提出，印花稅為人民所應擔負，唯辦法應求簡單，江浙檢查印花稅，水陸兩道均有巡警辦理，甚至斗米擔柴也須補稅，怨聲載道，屢起風潮。沈聯芳解釋說：“印花稅本是一良稅，而民間竟視之為惡稅”，認為這并不是稅法問題，而是執行的方法欠妥，他提出調查研究，盡量減少繳稅和收稅的矛盾，避免惡性事件再度發生。

在他協助會務的幾年里，實質性推動了總商會商品陳列所等項事業的進度，1918年已經擔任2屆副會長的沈聯芳再次續任，他與朱葆三發表了《上海總商會戊午舊歷十月初一日會長續任意見書》，他說：“歐戰后之商戰，將以我亞東為逐鹿之場，凡我華商正宜急起直追，力圖振奮”，可以看出沈聯芳把握工商業發展方向的前瞻性。

1918年11月4日（戊午農歷十月初一日）上海總商會會長續任意見書

1919年，在五四運動中，上海總商會通過常會發表“佳電”，主張由中日直接交涉青島問題，這無疑是承認日本有處理青島的權利，因此輿論大嘩，各方紛紛指責，朱、沈二人在一片詰責聲中辭職。“十大功勞，一筆勾銷”，所以，他在總商會是功過參半。

《繁花》電視劇也是，阿寶雖風光無限，但僅短短10年。

一代企業家就此而罷！沈聯芳的命運多舛，妻妾與二個兒子因病相繼離他而去，內心的痛苦難以言表，他“一生所創毀盡無遺，而今養老而不營”。

1941年，囑兒孫賣出江西中路452號的恒豐大廈，遂買入寧海西路212號張嘯林住宅，安度晚年。因為他名氣大，汪偽政權多次要他出任“上海副市長”，他不愿事敵，避居哈同花園內，始得脫身。

結語

沈聯芳人物資料最初見于《中華民國史資料叢稿》。叢稿刊有沈聯芳人物介紹，約2000字，但此稿誤將他的生卒年認為1870—1947年，而地方志、地方史對于沈聯芳人物研究基本沿襲叢稿的生卒年。隨著近年來歷史文獻資料的開發，沈聯芳訃告、哀啟、自挽等歷史文獻面世，經考證：沈聯芳生于清同治九年庚午十一月初二日（1870年12月27日），卒于民國三十五年十二月初五日（1946年12月27日），通過本文，擬糾正往日文章之瑕疵。

另外，杭州師范大學歷史系陶水木教授研究沈聯芳人物經年，他領銜的杭嘉湖名商年譜作為浙江省重點社科課題已經完成，《沈聯芳年譜》業已付梓，不久將面世。

（本文作者王昌范系上海市工商聯檔案史料研究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