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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可以捕殺鯨到什么程度?這并不簡單只是一個倫理問題
編者按:愛海成癡的暢銷書作家施茨廷,重新整理了收集的資料,用驚悚小說手法,又不 乏幽默的筆調,細數45億年海洋史。全書以前天、昨天、今天、明天、后天為軸,帶領讀者搭乘時空客機,上天下地觀賞地球、海洋和人類文明發展的歷史故事。刻畫了一部45億年的海洋史。本文節選自《海》的《大吞》一章,有刪減。
大吞
請問,什么是大吞?
我到處問朋友和熟人,大吞到底是什么?經過一陣長長的沉默,才有人謹慎解釋道:大吞可能是個小魔鬼,也可能是個小精靈,聽起來似乎嘴巴很大;大吞或許是電影《鬼靈精》中厭惡圣誕的鬼靈精,或是《魔戒》中傻乎乎的咕嚕。無論如何,它只能激起一些令人不快的聯想:樹林深處住著兇狠的大吞先生?來自大吞星球的襲擊?
我提示一句:誰說大吞一定是一種生物呢?
誰吃飯時才能“大吞”?大個子還是小個子?
大個子。
答案正確,小東西吃飯時只能細嚼慢咽,“大吞”則需要一個大喉嚨,所以原則上只有鯨魚才有資格做真正的大吞。
并非所有鯨魚都能唱歌好!
每個小孩都知道鯨魚喜歡唱歌,但若鯨魚聽到這話,卻會嚇得臉色發白。自從無病呻吟的旋律成了時尚流行,鯨魚也有了自己的音樂排行榜,它們每個季節都會改變自己的音律。喜好玄怪之說的人因此斷定海洋深處藏著無窮無盡的秘密,然而有一點確定無疑,這些“夜間冥想”的音樂很適合水下的日常生活,因為它能震動鼓膜。
研究者發現,公牛求偶或男性爭斗時發出的噪音在150分貝到180分貝之間,這差不多是軍用飛機起飛跑道旁的分貝值了。事實上,并非所有鯨魚都能唱歌,只有座頭鯨才能進入金曲榜單,藍鯨和長須鯨只能哼一些基礎旋律,灰鯨的歌聲則像地板在咯吱作響。
如今這些哺乳動物已建立了一種文化交流機制,澳洲西海岸的流行歌曲能傳到東海岸。此外,藍鯨、長須鯨、小須鯨、布氏鯨和座頭鯨等須鯨家族的各種成員,方言都不一樣,東太平洋的方言比西太平洋更通俗,大西洋的音律和印度洋的也有所不同。然而,不管這種語言的藝術性如何,人們總能辨認出那是鯨的語言。正如艾倫·德杰尼勒斯為《海底總動員》中的“多莉”配音時模仿鯨的語言一樣,不同地區和種類的鯨魚,彼此之間的語言有很大的差異。
令人驚奇的是,所有的鯨都有同樣的喜好—大吞。英語中的“大吞”是指大大吞了一口,也指“下咽、吞下、往里 灌”。在鯨魚研究者的語言中,“大吞”指的是須鯨進食的方式,也就是“濾食”。
須鯨是一個大家族,它們的鯨須比露脊鯨的短,特點是有凹溝狀 的喉腹褶,在攝食的時候,這些褶溝可以讓口腔大幅擴張。當須鯨遇上一群磷蝦時,會把嘴巴鼓成一個巨大的食物儲藏室,在很短的時間內,將自己變成一個有頜骨的熱氣球,這對頜骨在水面上大大張開,可吞下一大口磷蝦小家伙。頜骨重新合上時,水便通過鯨須噴出來,浮游生物則留在胃里。“大吞”是須鯨共同的特性,成千上萬的小蟹、小魚、樽海鞘、蠕蟲和水母都有相同的命運,被大吞了!
生食有個問題是,食物不僅不愿意乖乖跳上盤子,還會試圖逃跑,這讓事情變得很麻煩。想象一下,如果馬鈴薯、蔬菜和紅燒肉也學會 了四處逃竄,那么你只能餓著肚子睡覺,或是隨便吃些東西果腹。須鯨也遇到了類似的問題,因此它們想出了絕妙的點子,例如座頭鯨會深潛到磷蝦群下方一邊繞圈游行,一邊從噴氣孔噴出氣體,再盤旋上升,制造出包圍磷蝦群的氣泡環。磷蝦因此全部擠作一團,就像被擋在氣泡柵欄前,無論如何都逃不出這個閃亮的氣筒。可憐的磷蝦還沒游出自己的影子,就慘遭“大吞”了。
唉,鯨嘛。

該不該殺鯨魚?我一直在思考,到了2006年(本文寫于2006年)我們應該怎么寫鯨魚?該繼續把它們神秘化,以便更加保護它們嗎?或者,我們應接近它們真正的本質, 去除它們的魔幻色彩?鯨魚目前生存狀況如何?是否應細細描繪鯨魚家族的每一位代表,呈現它們令人印象深刻的多樣性?我們是該繼續譴責日本和挪威,還是呼吁和平與寬容呢?
據我看來,其實沒有必要完全禁止捕鯨。同樣,無視一切道德和生態底線去屠殺生物,以經濟為借口逃避責任,也是一種罪行。我們必須重新走近鯨魚,從笛卡爾的傲慢中、從神秘的虛幻中解放自己。
如果我們回想一下,遠遠往回想,將會看到陸行鯨。它不是坐在飛船上著陸的,而是濕漉漉的陸棲動物。回想過去,我們的祖先兩棲動物,同樣也沒有太高的智慧,人類大概因為學會了跑步,顯得比鯨魚聰明些,但我們不能否認自己的獸性遺傳。鯨魚無疑比我們更具獸性,這點從它的行為舉止和習慣中就可以看出端倪,但是它們其中的些成員,比如虎鯨,擁有很高的智商,甚至足以與早期的人類媲美。
我們應該把界線定在哪里呢?鯨魚到底有幾分是獸,以致可以被我們如殺雞般屠宰;又到底有幾分像人,以致我們得禁止捕鯨呢?人類如此血腥地對待自己的同類,與野獸又有何異? 我們又碰到了一個宇宙真理:自然界中所有的界線都是模糊的。
一切都很艱難。或許我們可以一步一步來。

捕鯨已經被討論了幾十年,在生態或道德的背景下,總是和一個問題聯系在一起:無論我們將鯨當成動物還是對手、資源,人類可以占有動物到什么程度?我們必須告別對統一和平解決方案的憧憬,我們一無所有,只能視對手的發展程度來衡量自己的行為,看它們在我們眼中的“人性”程度。無論我們做何決定,人類對整個星球的影響有哪些呢? 換言之要問:鯨魚究竟有什么長處?
拋開情感因素不談,鯨魚首先是一個生態因子,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否則進化女神也不會大費周章創造出這么龐大的家伙。
須鯨是海洋的大型篩檢器,幾乎全是龐然大物,最長紀錄保持者為藍鯨—33米,這也是地球上最大的動物。
座頭鯨歌聲動聽,很早以前就開始唱“漫游是磨坊主人的樂趣”,還發明了“氣泡捕魚法”。
灰鯨是長泳的世界冠軍,它的資質不在于速度,而是耐力。它外表平庸無奇,不如其他鯨魚那般美麗;也不像座頭鯨那樣,能用它的長手得體地打招呼(人們視其胸鰭為手);體長僅14米,遠不如藍鯨,身上又有許多斑點,恰似蘇格蘭的古堡墻,而且身上長滿了寄生蟲,給人的印象欠佳。我們無法責怪它,因為沒有任何鯨像灰鯨那樣深受鯨虱和藤壺的迫害,成年灰鯨身上的寄生蟲可重達200公斤,而它那謙卑的腦袋又小又尖,窄窄的胸鰭好像槳一般。
灰鯨看似脾氣不好,與人類接觸時倒是大致友善,既好奇又可愛。觀察灰鯨時,只要輕聲輕氣,就可以近距離觀察它們。若是站在小船上觀賞灰鯨,往往只需伸出手就能拍打這龐然大物的背部。灰鯨和人類交往時彬彬有禮,因此如果我們聽到北美捕鯨人稱它們是“魔鬼魚”時,或許會大吃一驚。 因為灰鯨并不總是溫柔可親,當子女受到威脅時,它們會浴血奮戰,拼盡全力守護自己的寶貝。在捕鯨技術還不發達的時代,得勝的多半是灰鯨,能把捕鯨船打得人仰馬翻。如果說捕鯨業也經歷過一段浪漫時期—人和鯨魚的決斗,那今天的情況則早已改觀。在現代捕鯨船面前,鯨魚完全沒有勝算,捕鯨人很少遇險,喪生的永遠是鯨魚。
大部分鯨魚類都沒有享受到聯合國保護措施的庇護,除了灰鯨,同樣被列入保護的巨大南極露脊鯨也差點全軍覆沒。從前,南極露脊鯨的數量曾有7萬之多,今日存活下來的僅7000多只(從大規模商業獵捕時期之后算起)。北極露脊鯨的處境也好不到哪兒去,格陵蘭附近的北極露脊鯨數量曾有25000只,如今頂多只有100只了。小須鯨是受保護的鯨類中唯一數量還有數十萬的種類。所有其他鯨魚的生存目前都受到嚴重威脅,300年前,碩大的藍鯨還有25萬只,現在只剩5000只了。
想要看見這種世界最大動物的概率,幾乎比彩票中獎的概率還小。那么,齒鯨家族中唯一的大塊頭莫比·迪克呢? 20世紀80年代之前,全世界都在獵殺抹香鯨。從前有300萬只,我 們不知道目前還剩下多少,可能不到1萬只。即使有100萬只抹香鯨逃過大屠殺,其后果也一樣觸目驚心。一個物種的數量縮減到原來的 1/3,其對生態改變必然會導致重大的影響。想要看見這種世界最大動物的概率,幾乎比彩票中獎的概率還小。那么,齒鯨家族中唯一的大塊頭莫比·迪克呢? 20世紀80年代之前,全世界都在獵殺抹香鯨。從前有300萬只,我 們不知道目前還剩下多少,可能不到1萬只。即使有100萬只抹香鯨逃過大屠殺,其后果也一樣觸目驚心。一個物種的數量縮減到原來的 1/3,其對生態改變必然會導致重大的影響。

圖:National Physical Laboratory
我們不知道抹香鯨的滅絕會導致生態環境發生怎樣的變化,但如果它們完蛋了,烏賊肯定會舉杯歡慶,感謝烏賊國的上帝,然后大量繁殖小烏賊。或許這就是結果。但須鯨的消失卻會深深撼動人類的生存,整個大氣層都會受到影響,畢竟浮游植物對大氣層意義重大。任何形式的濫伐和大屠殺行為不僅缺乏人性,而且愚蠢不堪。
指責挪威人和日本人很容易,但加拿大的印第安人、原住民和位于北部高緯度的因紐特人卻抱怨說,他們捕鯨是生活所迫。面對這些人我們該怎么辦?他們說,捕鯨并不只是他們的傳統,鯨還可以為他們帶來肉和錢。我們當然也要對此加以禁止,這樣一來,強者的驕傲感才能得到暫時的滿足:那些純粹出于經濟原因便將鯨魚拖上岸殺死的國家,正試圖保護最后幾只鯨魚—保護它們遠離那些不會傷害它們的人之手。歷史悠久的捕鯨者,加拿大努特卡印第安人,于1920年自愿停止獵捕,在他們的努力下,1995年對捕鯨額度作了妥協。我們當然可以問他們: 你們就不能不吃鯨魚嗎?但另一方面,努特卡人同樣也可以就歐洲家禽飼養場的問題來質問我們。然而如果無法獵捕一角鯨、白鯨和其他海洋哺乳動物,因紐特人將舉步維艱,因為他們以此為生。
應該強調的是,我們在這里討論的并不是要弱化人類的影響,或將屠殺鯨魚合法化,而是要進行全盤考慮,以免因小失大。憤怒的反對者總是可以用特例來論證其觀點,但這是無濟于事的。有責任的行為意味著我們對物種的尊敬,意味著深入了解其生活環境、所有影響因素,以及各種已知的相互作用,只有在了解了所有因素,將健全的理智置于一切爭議之上時,我們才能解決問題。
我相信,鯨魚們也是這么認為的。
大吞!我們不知道抹香鯨的滅絕會導致生態環境發生怎樣的變化,但如果它們完蛋了,烏賊肯定會舉杯歡慶,感謝烏賊國的上帝,然后大量繁殖小烏賊。或許這就是結果。但須鯨的消失卻會深深撼動人類的生存,整個大氣層都會受到影響,畢竟浮游植物對大氣層意義重大。任何形式的濫伐和大屠殺行為不僅缺乏人性,而且愚蠢不堪。
指責挪威人和日本人很容易,但加拿大的印第安人、原住民和位于北部高緯度的因紐特人卻抱怨說,他們捕鯨是生活所迫。面對這些人我們該怎么辦?他們說,捕鯨并不只是他們的傳統,鯨還可以為他們帶來肉和錢。我們當然也要對此加以禁止,這樣一來,強者的驕傲感才能得到暫時的滿足:那些純粹出于經濟原因便將鯨魚拖上岸殺死的國家,正試圖保護最后幾只鯨魚—保護它們遠離那些不會傷害它們的人之手。歷史悠久的捕鯨者,加拿大努特卡印第安人,于1920年自愿停止獵捕,在他們的努力下,1995年對捕鯨額度作了妥協。我們當然可以問他們: 你們就不能不吃鯨魚嗎?但另一方面,努特卡人同樣也可以就歐洲家禽飼養場的問題來質問我們。然而如果無法獵捕一角鯨、白鯨和其他海洋哺乳動物,因紐特人將舉步維艱,因為他們以此為生。
應該強調的是,我們在這里討論的并不是要弱化人類的影響,或將屠殺鯨魚合法化,而是要進行全盤考慮,以免因小失大。憤怒的反對者總是可以用特例來論證其觀點,但這是無濟于事的。有責任的行為意味著我們對物種的尊敬,意味著深入了解其生活環境、所有影響因素,以及各種已知的相互作用,只有在了解了所有因素,將健全的理智置于一切爭議之上時,我們才能解決問題。
我相信,鯨魚們也是這么認為的。
大吞!
本文選自后浪出版公司《海:另一個未知的宇宙》一書,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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