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夏震中不眠夜：救援與低溫賽跑，災區還需帳篷

接近凌晨12點，人們早已在睡夢中，或者預備進入夢鄉，此時室外氣溫約零下10攝氏度，地震猝不及防地發生了。

墻震得厲害，“哐啷啷”地搖，床也快散架了。在劇烈的震動中，58歲的張輝林被驚醒。他住在受災最嚴重的臨夏縣大河家鎮，是克新民村的村支書，提到村里的房子幾乎都變成了危房，有人在地震中離世，他忍不住抬起手臂抹眼淚。

12月18日23時59分，甘肅臨夏州積石山縣發生6.2級地震，震源深度10千米。截至19日13時，地震已造成甘肅、青海兩省共127人遇難，734人受傷。

臨夏縣兩三年前還是貧困縣，大量房屋倒塌成為救援的難點。甘肅方舟救援志愿服務隊于19日凌晨4點抵達救援現場，負責人王喜宏看到村里的農村自建房大多為土坯房和紅磚房，這使得房屋的坍壞情況更為嚴重。

張輝林的房子被地震搖散了，成了危房。寒冬里，一些村民跑到了工廠里，烤火等待，他說，帳篷是緊缺的物資。

藍天救援隊搭帳篷  本文圖均為 甘肅藍天救援隊 圖

據臨夏州積石山縣6.2級地震新聞發布會披露，截至目前，已調集國家綜合性消防救援隊伍1500余人、公安干警1500余人、部隊官兵1000余人趕赴災區。甘肅省抗震救災指揮部辦公室協調省糧食和物資儲備局緊急向災區調運第一批應急物資，棉帳篷2600頂、折疊床10400張、棉被10400床、棉褥10400床、火爐1000套（含煙筒）；省財政廳緊急下撥抗震救災資金2000萬元，幫助災區妥善安置受災群眾。

另據央視新聞消息，國家衛健委緊急調派醫療應急工作負責同志和北京協和醫院、四川大學華西醫院重癥、骨科、神經外科和普外科國家級專家趕赴甘肅；組織四川、陜西和寧夏等鄰近甘肅省的3支國家緊急醫學救援隊伍迅速集結，將盡快赴甘肅省、青海省支援。

“家在晃，地震了！”

夜已深，沉睡的馬光“一下子被從床上直接彈起來了”，一抬眼看到家里的柜子倒了，窗戶玻璃碎了。恍惚和恐懼中，他看了眼手機，才知道是12點左右，地震了。

震中位于積石山縣柳溝鄉，地處甘肅西南部，距離臨夏州積石山縣城8公里，距離蘭州市102公里。甘肅省內的蘭州、慶陽、平涼、天水、隴南、定西、武威、金昌等地震感明顯。

據“每日甘肅”發布的信息，積石山縣隸屬于甘肅省臨夏回族自治州，總面積910平方公里，轄17個鄉鎮，常住人口23.94萬人，人口密度263人/平方公里，海拔1735-4309米。

地震一來，人們開始往樓下和空曠的地方跑，衣著單薄，甚至光著腳。

這是地震發生后的10分鐘，室外氣溫遠低于零下10攝氏度，馬光決定帶著一家人從居住的積石山縣城開車回癿藏鎮陰洼灘村老家。他特意選了一條比較偏僻的路，不過，三四十分鐘的車程里余震不斷，“車上的人手一個袋子嘔吐，甚至蹲下來吐”。截至19日8時，中國地震臺網記錄到余震32次，其中烈度最高的一次為19日0時59分發生的4.1級地震。

34歲的馬光很有先見之明。他居住的縣城在午夜涌現車流與人流。由于地震停電，交通信號燈不亮，車子橫七豎八地擁堵在一些十字路口。馬光的朋友比他稍微遲了一點出發，走的大路，“至少要堵兩三個小時”。

但去農村避險也不安全，老家陰洼灘村里的房子也被震得厲害。馬光看到，房子裂開了五六公分，墻面上的瓷磚掉落，柜子倒了，“感覺要是再晃的話，那房子可能就要塌了”。他和家人不敢待在家里，把車內空調打開，待了一晚上，說了一晚上的話。

他的車油燒完了，車里冷得不行，只能和家人跑進已是危房的家里。到凌晨5點多，馬光找了親戚的車，開去縣城，接回在學校寄宿的孩子，平時走40分鐘的路，他們走了將近三個多小時。他看到，許多學生披著棉被等在操場上，凍得瑟瑟發抖。

28歲的金鑫家住受災嚴重的大河家鎮，他在當地開著一家食品公司。地震時，他剛熄燈準備睡覺，桌子上的東西全部滾到地上，吊燈砸下來，他大聲喊孩子們的名字，沖出房間，右手胳膊夾著4歲的兒子，左手抱起不到3歲的女兒，來不及穿鞋，往院子里面跑去。家在晃，孩子在哭。

他住二樓，父母住在一樓的房間里。他一邊下樓一邊喊，趕緊跑，地震了！地震了！

眼下，金鑫和家人不得不在院子里打起地鋪，他家的混凝土房在震后也出現了明顯的裂縫。

藍天救援隊分發物資

“最缺的是帳篷”

金鑫家的隔壁住著一對老夫妻，震后，木頭房子坍塌下來，兩個老人被壓在木頭和泥土下面。金鑫發現后，用手挪開砸在老人身上的東西，一個老人挖出半個身子后，村里其他小伙也跑過來幫忙，拉的拉，挖的挖，“害怕余震再次發生”。

把老人救出來了，他和家人一起把兩個老人轉運到醫院，老人活了下來。

救完鄰居后，他又趕去一公里外的地方救他的丈人和爺爺。車開到那里，他看到木屋變成了廢墟。四十分鐘后，他載著兩個老人，直接經高速奔往臨夏州人民醫院。

醫院的樓有五六層，因地震停電了，有人告訴他醫院也變成了危房。好在醫生都站在了醫院門口，專門等待接治受傷的災民。19日凌晨一點左右，金鑫看到所有病人都被轉移到了醫院的空地里，一個個躺在擔架床上，面露驚慌。

金鑫自己的食品廠生產桃酥，地震停電后也停工了。12月19日上午11點，他拉著桃酥到廣場上免費發放給村民。

58歲的張輝林是甘肅省積石山縣克新民村的村支書。睡夢中，墻震得厲害，“哐啷啷”地搖，家具飛起來了，床快散架了，他趕緊抱著衣服沖到院子外，通知他人逃生。

張輝林介紹，村里的高速公路剛通了一個月，村子離山遠，相對安全。上午9點多，救援隊進入村里。“第一批救援隊到了后，他們挖出來兩名遇難者，因為那個房子救援難度大。”張輝林說，他心里著急得很，跑來跑去召集沒有受傷的人來幫忙。

張輝林回憶，他的鄰居兩口子“被壓塌掉了”，但他一個人沒辦法救援，就跑去找人搶救。搶救過程中，黑得看不清，只能借著手機燈照一下，徒手挖土救人，但挖著挖著發現“兩個人已經沒有呼吸了”。

其他救出來的傷者，村民開車將其送到醫院。“有個人是肝臟破裂，拉到西寧做手術了，其余幾名重傷者拉到臨夏和積石山的醫院。”張輝林說，救援從凌晨一直持續到19日上午11點半左右。

被困村民救出來，再把傷員全部送到醫院后，張輝林統計了情況，村民中有九人重傷，八人死亡。遇難者里，有兩個八九歲的小孩，其余幾人平均年齡六十歲上下，他感到心情沉重。

張輝林說，他所在的村子有6個社，328戶1466人，“村子的年輕人都出門打工不在家，剩下一些中老年人”。他安排每個社挨家挨戶排查，“看有沒有漏網、被壓下面的人”。

克新民村的房子，無論木的、磚的、混凝土的，很多都在地震中被搖散了，張輝林也不敢進到自己的房子里了。

村民逃生后，聚到社里的工廠內，用木棒和柴火烤火取暖。

目前村民最需要的物資是帳篷。張輝林說，他估算了一下，村民1460人，需要250頂左右，現在還缺200頂。他自己給紅十字會打了電話，估計晚上七八點能到。

“師生們圍著火站在一起”

當張輝林組織村民自救時，大約三十公里外，52歲的支教老師張平文正在操場上清點學生人數，他是積石山縣一所中學的一名語文老師。據他介紹，縣城有二十幾萬人口，有十幾所寄宿制學校和三所高中。他所在的學校有2400名學生，其中有1400名學生是住校生，一半漢族，一半是東鄉族、保安族、撒拉族、土族等少數民族學生。

今年8月底，張平文調到這里支教，教初中語文，班上有四十多名學生。積石山縣城四面都是山，學校位于縣城中心地段，也是臨夏州最好的初中之一。

據他回憶，12月18日凌晨12點左右，突然間山崩地裂般晃動，接著他聽到窗戶玻璃破碎，以及墻壁開裂、撞擊的聲音，持續了大概10秒鐘左右。“床在抖，墻在抖，噼里啪啦的聲響。”張平文驚嚇中從床上站起來，躲到了墻角。他跟另一位老師住在教學樓一樓，把對方叫醒后，兩人快速穿好衣服、褲子，披上棉襖，沒來得及穿襪子，沖出樓道，往外跑到操場上。整個過程不到十分鐘。

到了教學樓前的廣場時，張平文看到很多學生已經聚集在那里。很多學生穿得單薄，有老師把自己的衣服給這些學生穿上。沒多久，學校的領導和老師們都趕了過來。老師們開始組織清點人數。

學生都在。老師們通過微信通知家長來接孩子。凌晨5點左右，大多數學生被家長接走，還剩下20多個孩子。后來，張平文到教學樓里看了一下，教室墻皮脫落，墻面有很多裂縫，瓷磚掉落到地上。他宿舍的桌子上放了一杯水，也滾落到地上，屋里一片凌亂。中間，停了一個小時的電。當時氣溫是零下16攝氏度左右，老師和學生在操場上生了一堆火，“像篝火晚會那樣，學生圍著火站在一起，稍微暖和了點”。

早上六七點，還有兩個學生沒有被接走。他們的父母在外務工，爺爺奶奶七十多歲，沒辦法來接他們。他們的家在黃河邊上，距離學校20多公里。張平文說，學校一位副校長和一位老師開車，最后把兩個學生送回了家。

早晨，張平文出去吃早餐時，看到牛肉面館關著門，賣烤餅的店排了好多人，很多商店都關著門，后來他干脆回去吃了之前買的面包果腹。

19日中午12點多，張平文跟教育局以及學校領導溝通后，坐同事的私家車回老家。“學校沒地方住，留下來還有安全隱患，一直待在操場也不可能。”他的老家在甘肅酒泉市，離學校有八百多公里。出縣城的時候，他看到等待加油的車排著長長的隊，一眼看不到盡頭。

低溫救援賽跑

截至12月19日13時，積石山縣6.2級地震已造成甘肅省內113人死亡，536人受傷，房屋損毀155393間。此次地震為何有如此破壞力？

成都高新減災研究所所長王暾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表示，積石山縣6.2級地震已經算是強震；而震中所在區域，位于青藏高原東北緣，廣泛分布逆沖型斷裂，逆沖型地震的特點之一就是可能出現地面震動強烈，造成山體崩塌和滑坡。

此次地震震中附近200公里范圍內，1900年以來共發生6級以上3次，均為孤立型或主震-余震型地震。

距離震中距離越近，預警時間越短，預估地震烈度更高。據王暾分析，距離震中30公里的區域，預警時間可能只有四五秒。

王暾認為，越來越多的人有了設置地震預警的意識，但地震發生在凌晨，北方冬季寒冷，人們晚上休息較早，沒有充分的反應時間，這也是造成傷亡的主要原因。

據了解，受災較為嚴重的積石山縣大河家鎮地處黃土高原與青藏高原過渡地帶，呈現峽谷地貌，海拔達到兩三千米。王暾分析，一些村民的自建房位于山腳或山腰，可能會受到額外的滑坡、房屋坍塌等風險。而山石墜落，道路坍塌的情況，也會增加救援難度。

蘭州中心氣象臺發布的積石山震區專題天氣預報顯示，積石山過去三年，12月下旬平均氣溫零下7.6℃，最低氣溫零下17.9℃。未來10天，積石山最低氣溫零下10℃至零下14℃，最高氣溫在1℃至5℃。且西北冬季早晚溫差大。

王暾認為，此次地震救援最大困難在于克服低溫。地震黃金救援時間72小時，在此次地震中或將縮短。對于救援人員來說，首先得做好自己的御寒保暖工作，同時加快救援速度。地震發生在凌晨，很多人來不及保暖就跑出來了，對震后災民安置工作也是考驗。

此次積石山縣地震，不足12小時的時間里，搜救超過100名遇難者。在王暾看來，一方面說明國家應急響應能力的不斷提升，當地對在多災害疊加的情況下開展救援，做了很多準備。另一方面，可能是震中靠近鄉鎮一帶，村民自建平房比較多，搜救起來相對迅速。

地震發生4小時后，甘肅藍天救援隊首批救援人員抵達救援現場，并在積石山縣大河家鎮現場，分四組開展救援工作，其中救護車轉移被埋壓群眾一人。

甘肅藍天救援隊救援中心副主任顏偉向記者介紹現場情況，“好多房子現在基本上是毀滅性坍塌，因為這在農村，建的土墻有的時間比較久，地震導致很多民房坍塌。目前大概村鎮受損面積達到70-80%，好多危房不能住人。”

根據《建筑抗震設計規范 GB50011-2010》，積石山當地的抗震設防烈度標準為7度，而此次積石山6.2級地震震中地區的地震烈度可能在8度以上。（注：震級=0.58*震中烈度+1.5 ）這也可能是此次地震造成多處房屋損毀的原因之一。

截至12月19日中午，甘肅藍天救援隊在大河鎮大河村的搜救工作接近尾聲，主要開展對災民的安置工作，其中包括搭建100頂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