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感的夢幻千禧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

時尚是個輪回——

當我在時刻緊跟潮流動向的某平臺，刷到新一輪被推上熱門的潮物時，不由再次作出上述感嘆。

這次翻紅的，是二十年前小賣鋪與文具店的常駐嘉賓：換裝貼紙。

和如今把“低調奢華有內涵”奉為時裝設計理念的氪金網游不同，換裝貼紙與它的二代目“4399換裝小游戲”、三代目“QQ秀”一樣，都遵從著夸張又大膽的審美邏輯。

高飽度和的熒光色調，款式鮮明的韓系妝容，在塑料薄膜的包裝下，與晶瑩的光效、窸窣的聲響一同構成了獨屬于千禧年的y2k風潮。

用如今的目光審視，這種不加節制的組合無疑是“土到極致”的代名詞。

但回顧千禧前后的十年，生活中的物件，好似都自顧自地以這種張揚且易得的方式拼命時髦著。

……

路邊的殺姓潮人，腳踩塑料涼拖鞋，身掛塑料亮片，頂著塑料發卡捆不住的膨脹發型，練習walking in the rain；

來源：《殺馬特，我愛你》

撐著透明傘漫步的文藝青年和他們共享著一樣的材料：在他褲兜里的隨身聽，多半會戴著乳白色的塑料外殼；

行人局促地從塑料卡套中拿出電話卡、公交卡或是肯德基的優惠券——印著品客薯片logo的卡套表面，光滑之余總帶著點黏手的阻力；

學生們藏在書包里，給他們帶來無限快樂的GBA、PSP，或是最廉價的電子寵物，外殼也沒有例外，依然是塑料的。他們從文具店蜂擁而出，捧著剛選好的透明塑料書皮和藍色塑料鞋套，憧憬在新解鎖的機房教室里，用塑料鍵盤和鼠標，捕捉與新世界的聯系。

……

那是建立在塑料這一重要物料基礎上的夢幻千禧。

包裝袋 是「裝載」 也是「包容」

1979年，起源于瑞士、占據歐美80%袋裝市場的塑料包裝袋，正式踏上了走向國際的步伐。對環保來說，這是一項糟糕透頂的發明。但它對人類生活的改變，堪稱天翻地覆。

當時的中國，亦在改革春風的照拂下，大力發展起塑料產業。

越過千禧大門，有著多年積累的國產塑料行業進入了前所未有的迅猛期，并在入世的第九年，終于一舉躍為全球產量冠軍。

行業的長足進展影響到了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

人們對塑料最直接也最日常的接觸，大多來自菜市場上五顏六色的塑料袋。但這并不是它唯一的應用場所。

而“瑣碎”，同樣不能完整概括塑料的特性。

在“裝載”和“保護”的原始實用功能之外，塑料還有著現在的消費者們難以理解的“扮靚”價值。

學校門口那家文具店的常客都知道，文具屆有三大巨頭：糖果屋、非主流、黑白豬。

在網絡尚未連接到尋常家庭的千禧年初，你很難判斷它們起源于哪部文藝作品。

但在0.5替換筆芯的包裝袋和教材通用的透明書皮上，你能一次次看到它們的二次創造。

無論款式如何，功能多全，塑料上印刷的圖案，才真正決定了這款文具能否最快地銷售一空。

這種暢銷理念，甚至還體現在某些連鎖店面。

哎呀呀的物件總比兩元店的要貴兩塊，但那從早閃到晚的塑料招牌和花里胡哨的塑料袋，足夠讓人情愿在不懂經濟概念的當時為這份“附屬價值”買單。

這種差異有時會讓你有種“買櫝還珠”的恍惚，想要的究竟是商品本身，還是外面那一層本來只是保護商品的塑料？

千禧年的塑料，從來都不會形單影只地出現，和它相輔相成的，往往都是“高飽和色調”以及一切以“夸張”的方式出現的設計與質感。

前段時間宣告停刊的《愛格》，就是千禧在文藝領域的殘留。

2003年，自可愛淘《那小子真帥》大火，中國市場迅速掀起一陣瑪麗蘇小說狂潮。那些定價5.98元一本的青春期刊，都遵循同一套美學理念。

封面是靚麗的男主女主，“華文彩云”字體的小說標題則以五顏六色的搭配齊齊擠在背景里。無一例外，每本雜志都要裝進裁切整齊的塑料袋里。

課代表收集的瑪麗蘇雜志

彷佛這一本在學校上不得臺面的“教人早戀”型讀物，經由塑料袋的包裝，就變得正式而莊重了起來。

回家路上，正處在青春期的學生想象到的不是它的“不可降解”，而是它讓這份雜志免于在運到報刊亭的路途上遭受灰塵的侵擾，能讓自己安心在夜晚的被窩里，暢游一個又一個繽紛的戀愛世界。

在文具設計被動輒以“不適合小孩子”為由舉報、青春小說甚至不能有只言片語提及校園戀情的當下，那層千禧時代的塑料袋，越發顯得包裹的不只是一個筆芯，一本雜志。

透過那層透明塑料，是多元的審美、人們亟待了解卻又無法體現在教材中的信息，以及，不受拘束的想象空間。

我的伙伴 不止奧迪雙鉆

當論起世紀初的優秀動畫作品，每個以“孩子”的身份出現在千禧年代的人，都能如數家珍。

而你或許想不到這個浪潮的背后，也跟塑料玩具有著間接的聯系。其中最為知名的，當屬憑一句“奧迪雙鉆，我的伙伴”響徹大江南北每處犄角旮旯的奧迪雙鉆。

早在遙遠的90年代，奧迪雙鉆的創始人還只是一個小作坊的老板，某天，他決定去香港見見世面。沒想到，在某個貨攤上，他一眼就尋覓到了未來的致富良劑：四驅車。

那是在版權意識比現在薄弱，但維權途徑比現在還難的千禧前兆。

如同小霸王復刻紅白機，蔡老板也開創了屬于他的四驅車品牌，并在天時地利人和的作用下，用一輛小小的塑料玩具車，占據了大陸市場。

可在信息流通并不發達的年代，再好的產品也有缺少宣傳途徑的苦惱。巧的是，鄰家恰好就有完整的商業生態鏈條，并且推出過貼合四驅車的宣傳片——后來被奧迪雙鉆高價從日本引進的兩部動畫，《四驅小子》和《四驅兄弟》。

新題材的火熱程度雖不能以“萬人空巷”形容，但當時的小學生們，即使不能分辨出主角星馬豪與星馬烈，也絕不會認不出四驅車的優秀代表：眼鏡蛇和巨無霸。

動畫在中國的大火締造了奧迪雙鉆在玩具屆的空前成功，不過，轉折也來得很快。

2006年，禁播令下達，全國各級電視臺都不得在每天17:00——20：00這一黃金時段播出境外動畫片以及任何與它相關的資訊。

但奧迪不怕。蔡老板老早就深諳“動畫+玩具”這一商業模式的一本萬利，并于2004年注冊了另一家公司：奧飛動漫。

既然不讓引進，干脆就直接自造。

《火力少年王》主打能翻出花樣的溜溜球，《戰斗王EX》則將陀螺納入賽場。

至于四驅賽車這位明星產品，自有《雷速登閃電沖線》和《戰龍四驅》接力捧起，兩部動畫雖然給主角的年齡設定不同，但依然是兄弟倆人做主角的老套路，一個穩重，一個瀟灑的老套路。

當然，女性玩家的市場同樣不會被漏過。

這幾年被用來反復捶打《舞法天女》，但實際上變身橋段全部是從《美少女戰士》上發揮“拿來主義”的《巴啦啦小魔仙》真人版，同樣是奧飛出品。

課代表收集的美雪法寶：魔仙豎琴

在千禧后的第一個十年，移動設備尚不發達，電視臺播放的影視劇，幾乎是毫無懸念地制霸著一干人的精神空間，也由此形成了“動畫片播什么，孩子們就買什么”的購物邏輯。

通過百變的塑料玩具，奧迪正式形成了從影視、玩具到線下賽場的完整產業鏈。

而印有奧迪雙鉆標志的溜溜球、四驅車、陀螺和魔法棒，也就成了千禧后，人們對于玩具的主流印象。這些泛著光的塑料玩具，好像就是商標上兩個鉆石晶瑩透亮的來源和保障。

奧迪玩具精良的做工和多樣的玩法注定了它不會流入每個家庭。可塑料制品，最不缺的就是“包容”。

玩不到50元的奧迪正版陀螺，五毛一個的塑料陀螺同樣可以在想象力的驅使下讓你度過童年中每一個悠長的下午。

畢竟，正版玩具，也都是借助人們的想象，才能在影視中發揮出塑料本不該有的功能。

在千禧的第二個十年里，“塑料”這個詞被人們重新定義，用來形容不真切的感情或不結實的產品。

但事實上，和塑料有關的記憶，似乎和“虛偽”并不沾邊。即使身在課堂，只要拿一把長虹劍，前桌執一把冰魄劍，你們就能完整體驗到攜友仗劍走江湖的豪情與瀟灑。

——畢竟是夜光劍。幾個人相對而坐，圍成一圈，各自打開長袖校服籠罩出黑暗的事兒，我不信你沒做過。

正是在這些以五毛為基礎計量單位的塑料玩具中，少年熱血和童年夢幻得到最大程度的實現。

塑料夢幻 但非塑料審美

電影《志明與春嬌》上映多年，觀眾記憶最深的可能還是那一條寫著拼多多版文字的短信：in55！w！

答案都在結尾：

那是在千禧的第一個十年。微信尚未問世，按條計費的短信還在流行。同樣流行的，還有一代傳奇：能砸核桃的諾基亞手機。

近十年來，手機廠商不斷刷新對材質的追求，但兩天就上熱搜的“碎屏”消息似乎宣告著它們的嘗試注定只是一頁笑談。

而軟件或許不過關，但外觀絕對很能扛的諾基亞，在當時所選用的材料，就是如今被大多數廠商列在備選之外的塑料。

其實，也不只是諾基亞。在那個四處閃耀著光效的年頭，塑料好像是人們心照不宣的時尚代表。

尚能秉持喬布斯意志的蘋果手機，甚至都在它十分注重的外觀上選擇了塑料作為主材料。當時的蘋果還保持著一種倔勁，不做大屏手機，只不斷探索人的單手可以持握的最佳尺寸。

同樣選擇塑料的，還有MP3、PSP等在當時視為高科技代表的電子產品。

當塑料被這些新時代的造物所選擇，就代表了它在“逼格”和“潮流”領域的被認可。

塑料甚至能忽略使用者年齡的界限，每個中小學生手里的游戲機——拓麻歌子，也是塑料材質。

拓麻歌子的科技含量實在值得考量，屏幕中以像素塊運行的寵物，實際上早在上世紀的紅白機時期，就已經有了雛形。

有人懷疑，令它技驚四座的，其實是它滾圓的可愛外型與多巴胺配色。

兩元店里擠滿貨架的愛心貼紙與手機鏈，在這些動輒過百的時尚單品面前卻并不違和。那些夸張的配色、晶瑩的光效，好似正相映成趣地敘說著千禧的審美習慣。

……

時間的流逝、事物的消失會共同帶走記憶中的瑣碎或齟齬，讓留在過去的美好逐漸被放大，顯得粘稠濃郁。

站在千禧后的第三個十年回望千禧，難免也會帶上一層濾鏡。如同老照片一樣，整體朦朧，局部失真。

平心而論，千禧前后并不是個多完美的時代。“包容”并不徹底，排斥時刻都在。

塑料也并非都是美好記憶的代名詞——尤其，當你從家里找出還印著男科廣告的塑料扇子時。

但它是個有選擇，也透露著向上希望的時代。

比如，雖然因為外型不符合父權審美而遭到網民的嘲諷，但李宇春依然憑借個人魅力，成為內娛第一個真正由全民票選出的偶像。

后來的人們再回顧起當時的比賽視頻，都會不約而同嘲笑起選手們過于夸張、雷人的造型，就如同他們嘲笑殺馬特，也否認過去曾“非主流”的自己一樣。

但別忘了，這樣的“塑料”造型，能出現在公開場合，有一個絕對的先提條件：他人的偏見不會和隱形的大手都不會干涉到你的個人選擇。

正如那一屆超級女聲的主題曲所唱：“想唱就唱，勇敢地自我欣賞。”在這一點上，無論貧窮貴賤，每個人都達成了一種奇妙的平等。

塑料作為那個時代的產物，也自然將那個時代的風貌發揮到了極致。

它將世紀初的成果，平等地帶到繁華都市與偏遠一隅，讓身處各個角落、不同階段的人都能以并不昂貴的代價體驗到工業文明的普照。

再后來呢？

性冷淡風、莫蘭迪色、極致奢華，一個又一個關鍵詞迭起，密不透風地層巒掩住千禧的最后一絲風潮。

而隨著塑料一同被摒棄的，還有它所承載的柔軟、感性和溫氣兒等一切千禧年代才樂于提到的氛圍。

但它卻又時時刻刻存在于人們的敘述和構建中。從“塑料姐妹”再到“塑料夢幻”，意義變了又變，但語義卻由貶至褒。

或許是因為，當一樣事物被徹底失去時，對于它的懷念才會由此誕生。

但故事早就告一段落，講述該停了。

THE END

本文作者

李諾米

蹦迪班語文課代表

甜到傷的瑪麗蘇文學品鑒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