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歲這年，我重新做回了孤兒

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從未擁有，而是擁有后再次失去。當她經歷了不被期待的出生、不被寵愛的童年后，終于逐漸被父母的愛意包圍，可是，生活漸漸變好之后，命運的無常再次降臨到她的頭上。

人間故事鋪

storytelling

據說，每個人的名字都有特別的意義。

簡單的兩三個字里，包含著父母對孩子的愛和祝愿。

我的父母也不例外。

他們希望我的人生美滿幸福，特意取了“圓滿”這兩個字，但我的生活，卻像一個帶著缺口的月亮，總是離圓滿差了那么一步。

1

我出生于1997年夏天，生地不詳，出生具體日期也不詳。

在兩三個月時，我就被親生父母遺棄在了重慶郊區的一個村門口，沒人知道我究竟來自哪里。

我被路過的村民發現后帶回了家。

但這個撿到我的人并沒有收養我，幾天后就把我送給了想養女兒的人家。

起初，有人懷疑我是因為身體原因才被遺棄的，所以打算收養我的家庭，特意抱著我去醫院做了檢查，結果顯示我身體健康，沒有任何問題。

但他們最后還是沒收養我。

因為在97年，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管理依然嚴格，像我這種不是通過福利院正規領養的孩子，上戶口本時依然需要繳納高昂的罰金。

村子里的人大多經濟緊張，聽到我一個抱養的孩子還得要交罰金，紛紛覺得不劃算，還不如自己再生一個。

于是，我像個皮球一樣，被人輾轉抱走，送出，直到遇見現在的養母，我才停止了流浪，落地生根，有了一個家。

2

養母和養父都是地道的農村人。

在他們的認知里，一個家庭沒有孩子是不完整的，但養父患有弱精癥，百分之八十的精子都沒有活性，再加上那個時候的醫療條件不如現在發達，他們倆結婚幾年都沒有自己的孩子。

沒有孩子，不僅養母這個做媳婦的不受婆家待見，養父這個男人在村里也抬不起頭。

他們迫切地想要養個孩子在身邊，不管男孩女孩都行。

求子心切的他們，曾經為了抱養一個據說是老師和學生的私生女，花了八百元給人做辦事費，但抱回來沒養兩天，就被福利院給帶走了。

因為養父母當時的年齡和經濟條件都沒達到領養標準，不符合領養資格，所以在抱養我之后，他們都不敢把我養在身邊，只能把我寄養在姥姥家。直到98年冬天，一年以后，養父母才托關系給我上好了戶口，把我接回身邊。

他們很愛我，因為不知道我確切的出生日期，就把我和他們相遇的日子定做是我的生日，每年都慶祝。

在記憶里，我們仨和真正的一家三口并沒有什么區別，所以我從來沒懷疑過自己的身世。

家里的叔叔伯伯，還有阿姨們對我也很親厚，只有奶奶一個人不喜歡我。

3

她對待我和堂哥的態度根本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大我五歲的堂哥總能吃到她兜里糖，鎖在柜子里的餅干，還能得到她給的零花錢。而我，要是看一眼她的這些東西，流露出一點期盼的眼神，都會被她嫌棄：“看啥子看，看半天也沒得你的份！”

我原以為她是重男輕女，嫌我是個女孩才不待見我。

可后來小叔叔也生了個小妹妹，奶奶卻稀罕得不行，不僅幫著幺嬸帶孩子，還自掏腰包給小堂妹買衣服鞋子。

那時我才發現，原來奶奶只是不喜歡我而已，無關性別。

這也在我心里留下了一個深深的疑問，她為什么不喜歡我？

直到小學四年級，我才從偷聽了大人談話的表妹嘴里，得到了自己非親生的答案。

剛開始，我根本不相信，覺得她是在胡言亂語，還生氣地還嘴說：“你才是抱起（回）來的，我爸爸媽媽那么愛我，我肯定是親生的！”

表妹見我不信，還嘴她是抱來的，特別生氣地指著我嚷嚷：“你國人（自己）回去照哈鏡子，看你跟姨媽和姨爹長得像不像，怪不得你奶奶不喜歡你喲。”

我被她最后一句話戳中了痛處。也開始懷疑，難道這真的是奶奶不喜歡我的原因嗎？

不然為什么她對哥哥妹妹都那么慈祥，單單對我一個人那么嫌棄。

4

跟表妹吵完架后，我氣呼呼跑回了家，想要趕快拿鏡子照照自己和爸媽長得像不像。

我看看爸媽的眉眼，又看看自己的眉眼；再看看爸媽的嘴巴鼻子，和自己的嘴巴鼻子，認真地對比之后，我悲哀地發現自己和爸媽似乎真的長得不太像。

心里有了這個想法后，我越發覺得自己和爸媽不像一家人了。

真相就在眼前，可我卻不敢去求證。

我開始害怕，要是哪天爸媽不要我這個撿來的孩子怎么辦？

因為沒有安全感，我開始纏著要媽媽陪我一起睡，她察覺到了我的反常，問我怎么了。

在她溫柔的關心下，我忍不住含淚問出了那個沉甸甸的問題。

“媽媽，我是不是你親生的？”

媽媽沉默了一下，把我抱進懷里，說：“幺兒，媽媽不想騙你，你確實不是我親生的，但這并不影響媽媽和爸爸愛你，你在我們心里面和親生的沒有區別，媽媽保證，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

得到答案的我哭個不停。

雖然確定了真相，但媽媽簡短有力保證讓我又重新得到了安全感，她和爸爸對我的好，我一直都有感受到。

我也想明白了，雖然我們沒有血緣，但他們依然是我的爸爸媽媽！同時在心里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讀書，以后掙大錢來孝順他們。

但還沒等到我長大，在我12歲，也就是2009年的時候，爸爸因突發腦梗意外去世了。

5

爸爸走后，我和媽媽相依為命。

奶奶說，她是不會管我們的，有沒有錢生活，有沒有錢讀書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還警告大伯和叔叔，不準接濟我們這兩個外人。

叔叔伯伯不忍心看著我吃苦，還是暗地里塞過幾次錢給我們，但因為本身也沒多少錢，所以能給我們的幫助并不多。

我媽平時只能靠做些莊稼和力氣活掙錢養家，勉強維持生活。

好在那個時候，我剛上初一，還處在國家義務教育階段，不怎么花錢。但我心里也清楚，光靠我媽一個人，供不起我讀高中，頂多把我送去職高。

嬸嬸們在我爸去世的半年后，開始勸我媽改嫁，說婆家不管我們，總得自己找個活路才是。

我媽起初是不愿意的，但他們勸我媽，說她一個人是沒法供我讀書的，得找個人幫襯，才能送我去讀高中，甚至考大學……

我媽就這樣被說動了，在他們的介紹下認識了同樣是靠做苦力掙錢的繼父。

他是個從外地來的大齡單身漢，因為經濟條件不好，沒人愿意跟著他。和我媽相處后沒多久，雙方都覺得合適，就領證結婚住到了一起。

6

繼父對我很好，從來沒有兇過我，還承諾，不管是高中還是大學，只要我能考上，他一定會供我讀書。

但我對他親近不起來，認為只有死去的養父才是我的爸爸，所以一直管他叫叔叔。

媽媽好多次讓我改口，我都拒絕了，繼父也沒有因此而生我的氣，說不用勉強，時候到了，孩子自然會改口。

我就這樣和他不親不近相處著，直到2012年我媽懷孕，我和繼父的關系才發生了變化。

當時我正上初三，15歲，在備戰中考。

我在班里的學習成績還不錯，老師說只要正常發揮，考個好點的高中不成問題。

可媽媽懷孕的這個事情，讓我一下子慌亂起來，無法安心學習。

我總忍不住去想，去擔心，媽媽和繼父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們還會對我這么好嗎？

我還可以讀高中，考大學嗎？

盡管我心里有很多疑問，但我不敢問，也不敢說，只能在心里默默做好準備，迎接最壞的結果。

但沒想到，面對我的擔憂和疑問，媽媽和繼父給了我一個相當震撼的回答。

他們主動放棄了媽媽肚子里的孩子！

7

周末放學回到家里，媽媽沒有像往常一樣在家門口等我回來，而是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休息。

見我回來后，她立馬使喚繼父說：“閨女回來了，你趕緊去給她熱點飯，她為了省錢，肯定又是餓著肚子回來的。”

繼父連聲答應著去了廚房。

看著她虛弱的樣子，我心臟咯噔咯噔地響個不停，猜她是剛做了人流手術，但這個結果太令我費解，也太出乎我的意料，我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因為沒人比我更懂，更了解，她有多愛孩子。

如果不是因為沒有孩子，她不會受奶奶那么多委屈，如果不是因為想做一個母親，她和爸爸也不會收養我。

媽媽看出了我的驚訝，拉著我在床邊坐下。

她說：“幺兒，你不要有心理負擔，不要這個娃兒是我和叔叔一起商量的結果，如果媽媽再年輕個五六歲，也會留下他，但現在媽媽已經41，叔叔今年45了，我們兩個確實年齡大了，與其再生一個，讓你們兩個娃兒都跟著吃苦，還不如專心把你養好。”

我聽完她的話，一下子就繃不住了，沒想到她和叔叔會愿意做出這個選擇，尤其是叔叔，我都沒叫過他一聲爸爸。

我哭著問媽媽：“叔叔會不會怪我？”

媽媽邊摸著我的頭，邊安慰我說，不會的，因為最先提出不要這個孩子的就是他自己，他說有我這個女兒就夠了，他不想苦了我，又苦了另一個孩子……

我聽后又羞又愧，我沒把他當爸爸，他卻把我當成親女兒一樣看待，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我管他叫爸爸。

那一刻，我又有一個圓滿的家。

8

2012年夏天我如愿考上了區里排名第二的高中，而后又參加高考，順利讀上大學。

為了省路費，我選了一所市里的大學，沒課的時候也會去做點兼職賺錢。

媽媽和繼父也不再種地，而是一塊做起了家政，他們說這行掙得多一點，不僅能供我上學，還能給我攢點嫁妝本。

我不想他們那么辛苦，2019年大學一畢業就迫不及待地出來工作了。

拿到工資的第一個月，我就轉了一半到我媽的銀行卡里，興奮地告訴他們，以后嫁妝由我自己攢，他們的養老金我也會準備，讓他們別天天都去外面干活，也給自己一點休息的時間。

他們笑呵呵地說不累，依然每天早出晚歸，說要為在城里買房而努力。

我看著他們對生活充滿干勁、充滿希望的樣子，也大受鼓舞，說：“好，我們家一起努力。”

就在我覺得日子越過越好，未來一片光明的時候，厄運又一次降在我們家。

9

2022年，繼父在工作的途中，突然暈倒在地，我和媽媽緊急把他送往醫院后才發現他患了腦瘤。

我們用了最快的速度讓他手術治療，最終在花光存款之前，為他治好了病。

出院之后，繼父的身體沒有以前那么硬朗，很多力氣活都沒法干了，眼睛的視力也有所下降，但并不影響生活。

在家休息不到兩個月，繼父和媽媽又開始做起了家政，我知道以后很生氣，勒令他們不準出去干活，只能在家休息。

繼父要我別擔心，說他沒有勉強自己，和我媽出去干活，最大的作用就是給她當摩托車司機，干活的主力軍是媽媽，他就幫忙洗洗帕子，擦擦灰什么的，都不累。

而且因為他生病，家里的錢都花光了，光靠我一個人掙錢養家也不夠，他不能看著我和媽媽辛苦，自己卻在家享福。

我說不過他，也迫于經濟的壓力，只好同意他繼續跟我媽出去干活，但他也答應我，一定會好好注意身體。

觀察了兩三個月，他身體都沒有什么異常后，我也漸漸放下心來。

直到我接到媽媽和他做家政的中介公司的電話，我才知道出事了。

10

那天是個艷陽高照的大晴天，他們在我還沒起床的時候就騎車出門了。

因為地理原因，在重慶每逢大太陽，清晨都升起濃濃的白霧，可見度僅僅只有二三十米，不管是開車，還是騎車都需要保持高度的警惕。

繼父和繼母當天是要去河對面的一個客戶家里打掃衛生，因為后面還有訂單，所以他們很早就出去了。

客戶從約好的七點等到八點都不見人來，才給公司打了電話。

公司想了各種方式都沒聯系上我爸媽，擔心出事，才給我這個緊急聯系人打了電話。

我被嚇得不知所措，只能去派出所報警找人。警察從沿路的監控設施發現他們最后一次出現是在一個大橋入口。

那個大橋當時正處在施工階段，被市政用施工板給圍了起來。

附近居民因為不想繞遠路，所以悄悄把擋板給拆掉了一塊，從缺口那里出入，我爸媽為了節省時間，也選擇從那座橋通行。

或許是因為當時的霧太濃沒看清，也或許是路太窄操作不當，繼父和我媽連人帶車地摔倒了河里。

政府很快就安排了救援隊去河里打撈，但直到第三天，我媽才從冰冷渾濁的河水里找到；而繼父則是在第七天才因為腫水浮出水面。

叔叔嬸嬸聽到我爸媽出事后立馬趕到了我的身邊，還幫我操辦喪事。

而我直到他們被火化，被裝進那個方方正正的骨灰盒，被放進墓地里，才反應過來，他們是真的走了，留我一個人在這孤獨的人間。

11

如果早知道他們會因為出門干活而離世，我一定會想辦法說服他們不再做家政；如果早知道他們因為抄近路而掉下河里，我一定提前查看他們的路線，不準他們走那條路；如果知道那天是分別是日子，我一定早起和他們吃飯……

可是，沒有早知道呀！

我在26歲這年，又做回了孤兒。

圓滿，陳圓滿。

這是我的名字，是爸媽對我生活的期盼，可我現在卻感覺，這是生活對我的嘲諷！我的人生，哪里圓滿了？

我對不起他們，我的人生不圓滿……

媽媽和繼父剛走的那個月，我時常有自殺的念頭，但又會很快打消掉。

因為我知道，我的命是媽媽和兩個爸爸用心血才澆灌出來的，我不僅要活著，還要活得好，才對得起他們。

余生很長，我要帶著他們的愛繼續往前走，他們也會在天上祝福我吧。

題圖 | 圖片來自《盡管如此，也要活下去》

配圖 | 文中配圖均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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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26歲這年，我重新做回了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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