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書歐洲｜皮科洛米尼圖書館：美輪美奐的中世紀泥金樂譜書

在意大利錫耶納大教堂的皮科洛米尼圖書館（Libreria Piccolomini），用泥金裝飾的15世紀的樂譜書令我流連忘返。這些樂譜書中畫著花朵、動物、天使、宗教人物……色彩鮮艷華麗，并頗有層次感，呼之欲出。它們和中世紀的泥金裝飾手抄本同出一轍，只是開本要大得多。據(jù)錫耶納大教堂的官方圖冊介紹，這些樂譜書中的泥金裝飾畫，有些出自意大利藝術家利貝拉萊（Liberale da Verona）和吉羅拉莫（Girolamo da Cremona）之手。1466年，20歲的利貝拉萊來到錫耶納，兩年后，吉羅拉莫也來到這個意大利的中部小鎮(zhèn)，他們都參與了由佩萊格里諾·迪·馬里亞諾（Pellegrino di Mariano）負責的29部圣歌和國歌樂譜書籍的彩繪工作。兩人分別于1478和1474年離開，之后，這項工作由錫耶納的其他畫家繼續(xù)進行。

皮科洛米尼圖書館

圖書館展示的泥金裝飾的樂譜書

在歐洲，樂譜書的發(fā)展和教堂緊密關聯(lián)。法蘭克王國的查理曼大帝最先推動了樂譜書的發(fā)展。公元800年，他被加冕為神圣羅馬帝國皇帝，開始征服和統(tǒng)一，用教會的圣歌和禮拜儀式作為鼓勵順從者的工具。有學者認為，最早的西方樂譜以紐姆樂譜（Neumes）的形式標在要唱的詞之上，是在查理曼大帝加冕前后創(chuàng)造的。但也有一些人認為，阿雷佐的圭多（圭多·達萊佐）影響了教會的音樂。圭多被視為現(xiàn)代音樂記譜法（五線譜）的發(fā)明者。他早年曾在科迪戈羅的彭波薩修道院求學，著有《辨及微芒：音樂理論剖析》一書。中世紀，樂譜書對基督教至關重要，以至于教堂的樂譜書大都經(jīng)過華麗的裝飾，由著名藝術家繪制。這類書通常耗資巨大，很少由個人擁有，而由教堂擁有。

我看到，皮科洛米尼圖書館內(nèi)展示的樂譜書，有的誕生于1473年，有的誕生于1482年……細膩的彩繪和靈動的樂譜互相映襯，美輪美奐，完全顛覆了人們對黑暗的中世紀的刻板印象。我不由得想象，500多年前，人們聚集在這里，聽教堂唱詩班唱圣歌，而唱詩班的成員一起注視著金碧輝煌的架子上的樂譜書。神秘空靈的樂聲在教堂里回蕩，色彩之美與音樂之美碰撞出奇遇和律動，撩動著信徒們的心弦。

泥金裝飾的樂譜書

皮科洛米尼圖書館被譽為意大利最美的圖書館之一。皮科洛米尼是一個人的名字，這個人在錫耶納舉足輕重。埃內(nèi)亞·西爾維奧·皮科洛米尼（Enea Silvio Piccolomini）于1405年10月18日出生于托斯卡納的科希那諾村，父母都是錫耶納的貴族，但他出生時，家族已經(jīng)沒落。皮科洛米尼先是跟著當?shù)氐纳窀笇W習基礎語法，十八歲時開始在錫耶納大學學習文學和法律，又跟從樞機主教多梅尼科·卡普拉尼卡做秘書。后來，他曾擔任調(diào)解官，調(diào)和德意志皇帝腓特烈三世與教皇國的關系，同時協(xié)助安排皇帝與阿拉貢的埃萊奧諾拉（Eleonora of Aragon）的婚姻以及他在羅馬的加冕禮。1447年，皮科洛米尼成為的里雅斯特教區(qū)的主教，1450年成為錫耶納教區(qū)的主教。皮科洛米尼在羅馬也非常受歡迎，于1456年成為紅衣主教，后來又被選為教皇庇護二世（Pope Pius II）。皮科洛米尼同時是學者、作家和詩人，寫過情詩和古典喜劇，以及大量用于教誨的文章、傳記、演說詞和書信等。

皮科洛米尼圖書館位于錫耶納大教堂內(nèi)，于1492年由皮科洛米尼的侄子、紅衣主教弗朗切斯科·托代斯基尼·皮科洛米尼（Francesco Todeschini Piccolomini），也就是錫耶納大主教和后來的教皇庇護三世委托建造。侄子創(chuàng)建這座圖書館的目的是為了紀念叔叔，并保存叔叔精心收集的豐富手稿。侄子這樣做的靈感來自法國大教堂建圖書館的傳統(tǒng)，以及教皇西克斯特四世（Pope Sixtus IV）為梵蒂岡圖書館揭幕的盛舉。他的這一行動也體現(xiàn)了文藝復興時期宗教領袖的理想：創(chuàng)建一個既是學術中心又是藝術中心的機構。

錫耶納大教堂外觀

錫耶納大教堂穹頂

可惜的是，叔叔的藏書已經(jīng)遺失（另一種說法是，這些書從未運到錫耶納）。不過，這座圖書館依然令世人矚目。除了樂譜書，皮科洛米尼圖書館的另一大亮點是圖書館內(nèi)、圖書館入口處的壁畫。這些壁畫繪于1503年至1508年間，由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著名畫家平圖里基奧（Pinturicchio）和他工作室的成員創(chuàng)作，是文藝復興時期的杰作。平圖里基奧曾是拉斐爾的老師佩魯吉諾的助手，為西斯廷教堂、梵蒂岡波吉亞寓所的六個房間畫過壁畫。當時，年輕的拉斐爾也是平圖里基奧工作室的成員，參與了皮科洛米尼圖書館壁畫的繪制。

圖書館內(nèi)天花板上的壁畫

圖書館內(nèi)墻上的壁畫

這組敘事壁畫描繪了教皇庇護二世一生中的重要階段，包括皮科洛米尼前往巴塞爾，皮科洛米尼擔任駐蘇格蘭詹姆斯一世宮廷大使，腓特烈三世為皮科洛米尼戴上桂冠，皮科洛米尼以腓特烈三世皇帝之名向教皇尤金四世致敬，皮科洛米尼被提升為紅衣主教，皮科洛米尼加冕成為教皇庇護二世，皮科洛米尼冊封錫耶納的凱瑟琳為圣徒等十個場景。在冊封錫耶納的凱瑟琳為圣徒的畫面中，人們辨認出，圍觀人群中那個穿紅色褲襪的是拉斐爾，帶紅色帽子的是平圖里基奧。每個場景都有一段拉丁文的說明性文字。這十幅壁畫之所以令人欽佩，主要歸功于平圖里基奧的創(chuàng)意，他為這些枯燥平淡的公共事件注入想象的元素，使它們變得生動、美好。比如，壁畫中，透過大廳閃閃發(fā)光的大理石拱門，人們可以瞥見擠滿船只的藍色港灣和陽光明媚的廣場，廣場上有宏偉的宮殿，一對肥碩的鴿子在清澈的天空中飛翔，山丘上長滿青草，充滿田園氣息。平圖里基奧畫筆下的蘇格蘭山水如畫，充滿詩意。這些令人愉悅的細節(jié)感染著觀眾。并且，這些畫面中總含有優(yōu)雅的青年，充滿朝氣，生機勃勃。

皮科洛米尼圖書館入口處上方的壁畫，描繪的是紅衣主教弗朗切斯科·托代斯基尼·皮科洛米尼成為教皇庇護三世的加冕典禮。這幅壁畫是平圖里基奧受庇護三世委托，于1504年開始繪制的。不幸的是，庇護三世于1503年10月18日去世，擔任教皇職務僅18天。也就是說，庇護三世去世時，他為叔叔打造的圖書館還沒有竣工。

圖書館內(nèi)墻上的壁畫

圖書館中央矗立著《美惠三女神》大理石雕像，它們是希臘原作在羅馬時代的復制品，是庇護三世從羅馬購買的。在19世紀的某個時期，這組雕像曾被移出教堂，因為當時教皇庇護九世（Pius IX）誤把這里當成教堂的圣器收藏室，認為將裸體女性雕像放在這里不合適。幸運的是，在學者和藝術家的建議下，這組雕像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并于1972年被永久固定于圖書館。

美惠三女神雕像

皮科洛米尼圖書館所在的錫耶納大教堂是一座同時具備了羅馬風格和哥特風格的教堂，并且，教堂內(nèi)的條紋令人過目不忘。傳說，這些條紋源自錫耶納老城的創(chuàng)建者Senius和Aschius。Senius和Aschius是羅馬市的奠基人雷穆斯（Remus）的兒子。雷穆斯被他的雙胞胎兄弟殺害后，Senius與Aschius不得不逃離羅馬。他們分別騎著一匹黑馬和一匹白馬來到錫耶納，所以黑與白成為錫耶納的象征色，也是錫耶納市民徽章的顏色。

錫耶納大教堂內(nèi)的條紋裝飾

錫耶納大教堂是錫耶納小城的打卡勝地，每天成千上萬的游客來到錫耶納大教堂，來到皮科洛米尼圖書館，感受著精美的中世紀樂譜書和壁畫的藝術魅力。

在歐洲，教堂圖書館并不少見，并且很多教堂圖書館始建于中世紀。公元380年，狄奧多西大帝與格拉提安共同頒布《帖撒羅尼迦敕令》，宣布基督教為羅馬帝國的國教。此后，宗教機構紛紛建造圖書館，這些圖書館成為僧侶和修女們學習和祈禱的地方。如此，教堂和圖書館可以相輔相成，一個用于凈化靈魂，一個用于啟迪心智。庇護三世用圖書館紀念愛看書、寫作的叔叔庇護二世，也是再合適不過了。

（崔瑩：記者、專欄作家，愛丁堡大學博士，熱愛行走和文學，喜歡收集世界各地的老插畫書，出版有《英國插畫師》《英國插畫書拾珍》《訪書記》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