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亮瞻局｜中國載人航天：艱辛、榮耀與脫離叢林法則（中）

驚險旅程

2003年10月15日上午9時整，酒泉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長征”2F火箭尾部發(fā)出巨大的轟鳴，幾百噸高能燃料開始燃燒，8臺發(fā)動機同時噴出熾熱的火焰和高溫高速氣體，幾秒鐘就把發(fā)射臺下的上千噸水化為蒸汽。火箭和“神舟五號”飛船總重達到487噸，當推力讓這個龐然大物升起時，大漠顫抖、天空轟鳴。火箭逐步加速，坐在飛船里的中國航天員楊利偉壓力驟增，但這種過載在訓練時承受過，他的身體感覺尚好。

2003年10月15日9時，甘肅酒泉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神舟”五號升空。  新華社 圖

就在楊利偉上升到三四十千米高度時，火箭和飛船突然急劇抖動，他開始感受到巨大的痛苦。意料之外的共振出現(xiàn)了——人體對10赫茲以下的低頻振動非常敏感，它會讓人的內(nèi)臟產(chǎn)生共振。而這時不單單是低頻振動的問題，新的振動還要疊加在大約6G的過載上。共振以曲線形式變化，痛苦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在那短暫卻又無比漫長的26秒共振中，楊利偉承受常人難以承受的痛苦，他沒有屈服，曾經(jīng)嚴酷的訓練與個人良好的素質(zhì)讓他熬過了那最接近死神的26秒。

3分20秒，飛船整流罩準時打開，外面的光線透過舷窗一下子照進來，陽光刺眼，楊利偉的眼睛忍不住眨了一下。就這一下，指揮大廳有人喊道：“快看啊，他眨眼了，利偉還活著！”楊利偉從飛船的舷窗往外望去，代表所有中國人親眼見證了太空的深邃與美麗，他激動地告訴大家：“我看到美麗的太空了。”指揮大廳里，看到這一幕的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專家流下眼淚，哭得像個孩子。 

神舟五號載人飛船成功發(fā)射，太空中首次出現(xiàn)了中國人的身影。

飛船進入太空軌道，楊利偉的身體飄了起來——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擺脫地球引力，已經(jīng)身在太空。舷窗外，蔚藍色的地球披著淡淡的云層，海岸線在大陸和海洋間清晰可辨。飛船繞著地球以90分鐘一圈高速飛行。一會兒白天，一會兒黑夜。地球邊緣仿佛鑲上一道漂亮的金邊，令人心醉。楊利偉拿起攝像機拍下了這壯觀的一幕，隨后鄭重在飛行手冊上寫下：“為了人類的和平與進步，中國人來到太空了！”飛船飛行到第七圈時，他又在太空展示了中國國旗和聯(lián)合國旗——五星紅旗終于“飄揚”在了軌道空間。

宇宙拓荒者時刻都要面對突如其來的危險，即便他們曾感受過普通人永遠無法親歷的壯美與片刻愜意。返航后楊利偉曾詳細描述了火箭上升段時的驚險過程，工作人員研究后認為，飛船的共振主要來自火箭振動。之后改進了技術工藝，解決了這個問題。在“神舟六號”飛行時已有大幅改善；在“神舟七號”飛行中就再沒有出現(xiàn)過。后來的中國航天員必須感謝楊利偉，這是后者用巨大的痛苦換回的寶貴經(jīng)驗。

楊利偉返回地球的旅程也并非波瀾不驚，他甚至還受了點兒傷，出了點兒血——“著陸時巨大的沖擊力讓我嘴角受傷，因為麥克風有不規(guī)則棱角，后來的飛船改進了麥克風，全用海綿包裹。”楊利偉后來回憶說。2003年10月16日4時31分，楊利偉接到了北京航天指揮控制中心的返航命令。6時04分，飛船已降落到距離地面100千米高度，逐步進入稠密大氣層。這時飛船的飛行速度很大，遇到空氣阻力，迫使它急劇減速，產(chǎn)生了近4G的過載，楊利偉胸前和后背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不過這對于一名曾經(jīng)的戰(zhàn)斗機飛行員來說不算什么，楊利偉應付自如。

然而，舷窗外地獄般的景象還是讓首次飛天的楊利偉感受到緊張：先是快速飛行的飛船與大氣摩擦，產(chǎn)生的高溫把舷窗外面燒得一片通紅；接著在通紅的窗外，有紅的、白的碎片不停劃過。飛船外表面涂抹了防燒蝕層，它是耐高溫的，隨著溫度升高就開始剝落，剝落的過程中會帶走一部分熱量。楊利偉知道這個原理，但接著看到的情況卻出乎他的意料：右邊的舷窗開始出現(xiàn)裂紋，紋路就跟強化玻璃被打碎之后那種小碎塊一樣，眼看著它越來越多……

迄今為止，中國發(fā)射了15艘神舟飛船，成功將16位航天員、26人次送入太空，任務成功率100%。

“說不恐懼那是假話，外邊可是1600至1800攝氏度的超高溫，‘哥倫比亞’號航天飛機不就是這樣出事的嘛，一個防熱板先出現(xiàn)一條裂縫，然后高溫就讓航天飛機解體了。”楊利偉后來回憶說。

過了一會兒，當右邊舷窗的裂紋裂到一半時，轉(zhuǎn)頭一看左邊的舷窗，竟也開始出現(xiàn)裂紋。此時楊利偉反而放心了：“可能沒什么問題！飛船經(jīng)過最嚴格的檢測，故障重復出現(xiàn)的概率不高。”返航之后才知道，飛船的舷窗外做了一層防燒蝕涂層，是這個涂層燒裂了，而不是玻璃窗本身；為什么兩邊舷窗不一塊兒出現(xiàn)裂紋？因為兩邊用的材料不一樣。以前每次做飛船發(fā)射與返回實驗，返回的飛船艙體經(jīng)過高溫燒灼，舷窗已是黑漆漆一片，工作人員根本看不到這些裂紋。如果不是在飛船里目睹整個燒蝕過程，誰都沒想到出現(xiàn)這種情況。

北京時間2003年10月16日6時許，新疆和田的車載測控站捕獲到了返回艙信息，“神舟五號”的返回艙已經(jīng)進入中國國境，遨游太空60余萬千米的楊利偉終于飛回祖國母親懷抱。此時返回艙拖曳著一團火光，從青藏高原上空掠過，沿著黃河古道，按預定計劃向內(nèi)蒙古主著陸場飛去。6時11分，主著陸場報告：“雷達發(fā)現(xiàn)目標！”楊利偉報告：“身體良好，請放心。”引導傘、減速傘、主傘在湛藍的天空中依次打開。6時23分，返回艙安全著陸！6時38分，搜救隊報告，航天員身體狀況良好。

稍后，北京指控中心宣布：我國首次載人航天飛行圓滿成功，指揮大廳一片歡騰……

準備返回地球的神舟飛船，返回艙與軌道艙分離。

飛向“天宮”

一個民族的智慧，一個國家的創(chuàng)造力，往往需要一些標志性成果來證明。“神舟五號”的成功無疑就是這樣的標志性成果。但面對茫茫太空，“神舟”的航程才剛剛開始，中國載人航天工程僅完成了第一階段的第一步，楊利偉的首次飛天之旅為第二步開了個好頭。

2005年10月12日，“神舟六號”飛船發(fā)射成功，首次搭載兩名航天員進入太空，并首次完成了有人參與的太空科學實驗；2008年9月25日，“神舟七號”飛船搭載三名航天員進入太空，9月27日航天員翟志剛實現(xiàn)了中國首次太空行走，至此921工程第一階段順利完成。

“神舟八號”飛船于2011年11月1日升空，這是一艘無人飛船，11月3日，“神舟八號”與9月29日發(fā)射升空的“天宮一號”目標飛行器實現(xiàn)中國首次太空交會對接。僅僅7個月后的2012年6月16日，“神舟九號”搭載三名航天員發(fā)射升空——包括中國第一位女航天員，18日飛船與“天宮一號”自動交會對接，后又成功試驗了手動對接。“神舟”飛船的這兩次飛行完成了921工程的第三步任務（第二階段第一步），為未來中國航天員長期在軌工作以及今天中國空間站的建設奠定了最重要的基礎。

神舟七號的航天員翟志剛首次太空出艙畫面。

2013年6月11日，“神舟十號”發(fā)射升空，3名航天員進入“天宮一號”開展科學實驗及空中課堂活動，且首次實現(xiàn)對“天宮一號”的繞飛。“神舟十一號”于2016年10月17日發(fā)射，10月19日與“天宮二號”對接，兩名航天員在“天宮二號”中留駐工作長達30天。921工程第二階段也順利完成了。

2021年4月29日，長5B遙二運載火箭搭載“天和”核心艙從海南文昌航天發(fā)射場發(fā)射升空，中國第一代空間站“天宮”的建設正式拉開帷幕。6月17日，“神舟十二號”發(fā)射，其隨后采用自主快速交會對接模式成功對接在“天和”核心艙的前向端口，并與此前已對接的“天舟二號”貨運飛船一起構(gòu)成三艙（船）組合體。9月16日，“神舟十二號”飛船撤離空間站組合體 ，并于次日成功著陸，三位航天員在此次任務中駐留軌道工作近百天。

2021年10月16日，“神舟十三號”發(fā)射，其在與“天和”核心艙對接后在軌駐留長達6個月，并實現(xiàn)了首次徑向停靠空間站，首次四飛行器組合運行等諸多突破。中國空間站自此進入邊建設邊常態(tài)化運行工作的新階段。2022年6月5日，“神舟十四號”發(fā)射，在與“天和”核心艙對接后，航天員在太空靜候“天宮”新成員的到來。7月24日“問天”實驗艙成功發(fā)射，次日航天員進入已與核心艙對接的“問天”實驗艙。2022年10月31日， “夢天”實驗艙與核心艙對接，空間站三艙形成T字基本構(gòu)型。（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