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棍棒未必出孝子,說說陳獨秀祖父的棍棒教育怎樣影響了兩代人的父子關(guān)系

這是七一前夕,人們向延喬路的站牌獻(xiàn)花的場景。
延喬路是以陳獨秀的長子陳延年和次子陳喬年的名字命名的一條路。
人們給陳延年與陳喬年敬獻(xiàn)的鮮花,也包含著對他們的父親陳獨秀的一份情感。陳延年與陳喬年走上革命道路,與陳獨秀的人生選擇有很大關(guān)系,遺憾的是,他們父子生前的關(guān)系并不好。
影響陳獨秀父子關(guān)系的,除了陳獨秀的個人因素,還跟祖父給他播下的一顆畸形的“父愛”的種子有關(guān)。
01
回首自己的童年,陳獨秀心中充滿傷感。1937年,58歲的陳獨秀在《實庵自傳》(陳獨秀號實庵)中說自己是個“自幼便是沒有父親的孩子”。

陳獨秀的父親是一名秀才,一生科舉不順,以教書為業(yè)。陳獨秀不到兩歲時,父親染上瘟疫在蘇州懷寧會館去世。父親早逝,祖父在陳獨秀生活中充當(dāng)著父親的角色。
陳獨秀的祖父性情嚴(yán)厲,因為留著一把雪白的長須,人稱他為“白胡子爹爹”,人們都怕這位白胡子爹爹,孩子們哭鬧時,大人喊一聲“白胡子爹爹來了”,孩子就嚇得止住哭聲。
陳獨秀說他祖父“有兩種怪脾氣:一是好潔,一是好靜。”好潔,好靜,本是好事,為何陳獨秀說祖父是怪脾氣呢?原來陳獨秀祖父的好潔、好靜到了變態(tài)的地步。他要求家里的桌椅和任何一個角落必須一塵不染,見到一點灰塵,就對陳獨秀的母親和陳獨秀的兩個姐姐破口大罵。他不讓家里有腳步聲,全家人只能躡手躡腳走路。陳獨秀的二姐有時不注意,走出腳步聲,就遭到祖父毒打。
陳獨秀祖父的怪脾氣人人皆知,陳獨秀的外婆來陳家走親戚,也捏手捏腳,像賊一樣走路,因為祖父聽到腳步聲就會罵,又不說罵誰,為了避免這種尷尬狀況,只好不去招惹他。
但是,這個有潔癖的祖父卻喜歡抽大煙,不是在家里抽,而是到街上那些烏煙瘴氣的小煙館里抽,也不嫌煙館里骯臟。
從陳獨秀的描述中,我們不難看出,陳獨秀的祖父是一位典型的封建專制家長,自我為中心,不考慮家人的感受。這種家長在我們現(xiàn)代社會是受到譴責(zé)的,專制時代,人們并不認(rèn)為這種專制家長有什么不好,反而認(rèn)為“嚴(yán)父”就應(yīng)該是這個樣子。
陳獨秀家祖上是紳士“向來瞧不起”的“小戶人家”,陳獨秀的父親考中秀才,叔叔考中舉人,做了官,陳家進(jìn)入紳士階層。所以從外人的眼光看去,祖父是一位“成功”父親,他的棍棒教育把兩個兒子培養(yǎng)成才,這讓祖父更加失去反思自己錯誤教育方式的機會。
02
陳獨秀從小天資過人,祖父見他是塊好材料,親自監(jiān)督陳獨秀的學(xué)業(yè)。
祖父對陳獨秀學(xué)業(yè)的重視,讓陳獨秀倒了大霉。
祖父恨不得讓陳獨秀一年之內(nèi)把四書五經(jīng)都讀熟,還要求陳獨秀背《左傳》。陳獨秀才是個八九歲的孩子,對佶屈聱牙的古文理解不透,只能死記硬背,完不成祖父布置的任務(wù),祖父就打他。

陳獨秀性情倔強,無論祖父怎樣毒打,咬緊牙關(guān),一聲不哭,一滴淚不掉。祖父對此既憤怒又無奈,不止一次跟人說:“這個小東西,將來長大成人,必定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兇惡強盜,真是家門不幸。”
祖父與其說是罵陳獨秀,不如說是表達(dá)自己心中的恐懼。他用武力無法制服孫子,心里是充滿挫敗感的,他預(yù)感到孫子將來不會沿著他設(shè)定的路走下去,孫子將來走到哪里去,他無法預(yù)測。
陳獨秀十歲時,祖父去世。
祖父去世以后,陳獨秀的大哥承擔(dān)起教育陳獨秀的責(zé)任來。陳獨秀的大哥性情和善,陳獨秀說他是個“阿彌陀佛的大哥”。陳獨秀不喜歡八股文章,大哥就讓陳獨秀讀《昭明文選》,直到縣考前一兩個月,大哥才讓他臨急抱佛腳攻讀八股文章的寫法,沒想到陳獨秀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中了秀才。
陳獨秀的四叔陳衍庶是陳家第一位名人,他做了二十多年地方官,官運亨通,財源廣進(jìn),只是命中無子,眼看已近暮年,他只好把早年喪父的侄子陳獨秀收為嗣子。
陳獨秀與嗣父是怎樣相處的,找不到可靠的材料。我們只知道,陳獨秀曾經(jīng)跟著在嗣父在東北生活了一段時間,那時陳獨秀十九歲,此前與嗣父不熟,短時間內(nèi)也培養(yǎng)不出多少感情來。
嗣父是在祖父的棍棒教育下成長起來的,潛意識里會模仿祖父的“嚴(yán)父”做派。陳獨秀吃軟不吃硬,春風(fēng)化雨式的教育才能滋潤他那顆父愛缺失的心,他在嗣父那里沒有獲得感情上的哺育,在他的自傳中,對嗣父一字未提。
03
沒有享受過父愛溫暖的陳獨秀,自己也不會做父親。
陳獨秀與原配高曉嵐生有三子兩女,他把孩子的撫養(yǎng)交給了妻子和母親,他的精力用在了國家興亡的大事上。

陳獨秀少年時期對維新思想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去日本留學(xué)期間,又接受了西方的革命思潮。回國以后,他參加革命組織,寫文章,辦報紙,成為一位思想文化界的風(fēng)云人物。
對于子女,他是虧欠的,對他的兒女來說,他更像一個影子父親。
1910年,陳獨秀做了一件讓家人不可原諒的事情,他與妻子的妹妹高君曼談起了戀愛,他們的戀情遭到雙方長輩的反對,陳獨秀帶著高君曼私奔了。
在不負(fù)責(zé)任的父親和含辛茹苦的母親之間,孩子們當(dāng)然同情母親。陳延年和陳喬年是長子和次子,對母親的痛苦體會更深刻,對父親也更加仇恨。
1913年,陳衍庶病逝,陳延年與陳喬年正在給嗣祖父守靈,突然闖進(jìn)來一隊官兵。原來陳獨秀參加討伐袁世凱的斗爭,袁世凱的手下來抓人,沒抓到陳獨秀,就來抓陳獨秀的兒子。陳延年兄弟三人逾墻而逃,躲到鄉(xiāng)下,才逃過一劫。

1915年,陳獨秀把陳延年和陳喬年接到上海,這是幾年來父子第一次見面。
他們之間陌生像打著一堵墻,怎么也親近不起來。陳延年和陳喬年沒有住在父親家,而是睡在亞東圖書館發(fā)行部門的地板上,一邊打工一邊讀書。
陳延年與陳喬年不稱陳獨秀為“父親”,“父親”這個詞太陌生,他們喊不出口。他們呼父親為“陳獨秀”,后來成為黨內(nèi)同志,就稱父親為“獨秀同志”,這是個客氣而疏遠(yuǎn)的稱呼里有種冰冷的距離。

04
陳獨秀與兒子之間沒有愛嗎?也不是。
他們有一種特殊的相愛方式,對陳延年和陳喬年來說,就是“我成了你”。他倆從秉性到人生道路的選擇,幾乎是父親陳獨秀的復(fù)刻版。
他們像父親一樣不甘于在亂世里做一名書生,也像父親一樣關(guān)心國事勝于家事。他們與父親陳獨秀的距離感也像極了陳獨秀與嗣父陳衍庶的關(guān)系。
陳獨秀的嗣父陳衍庶做到四品道員,富甲一方。陳獨秀對嗣父做官發(fā)財?shù)男袨楹芊锤校麑幙蛇^著清貧生活,也不揮霍嗣父的財產(chǎn),在外面從來也不打嗣父的旗號。后來,他為了與“封建官僚”嗣父劃清界線,主動解除了承嗣關(guān)系。
陳延年和陳喬年到上海以后,小姨高君曼想把他倆接到家中居住,陳獨秀不同意,想讓他們自強自立。陳延年與陳喬年也不想依靠父親,疼愛他倆的祖母謝氏來看望他倆,想給他倆留一些錢,陳延年和陳喬年也拒絕了。

陳延年和陳喬年做苦力養(yǎng)活自己,他倆衣衫襤褸,與底層勞工混在一起,經(jīng)常啃點粗糙的餅子,喝點自來水,勉強維持生存。雖然生活艱苦,卻讓他們對勞苦大眾的生活有了更深的了解。
在信仰上,他們父子不約而同選擇了信奉馬克思主義。陳獨秀是國內(nèi)最早宣傳馬克思主義的人之一,陳延年和陳喬年最初信奉無政府主義,他們赴法國勤工儉學(xué)期間,受一起到法國勤工儉學(xué)的蔡和森、趙世炎、周恩來等人的影響,才成為馬克思主義信徒。
1922年,陳延年和陳喬年加入旅歐少年共產(chǎn)黨,同年,他們轉(zhuǎn)為中國共產(chǎn)黨員。
1924年陳延年陳喬年兄弟回國,陳獨秀發(fā)現(xiàn),他們父子成了革命戰(zhàn)友,成了黨內(nèi)“同志”。在具體觀念上,他們父子還是有所不同,陳延年與陳喬年都在黨的會議上批評過陳獨秀的主張。
05
1927年,陳延年被逮捕犧牲,年僅29歲,第二年,陳喬年被捕犧牲,年僅26歲。
終他們一生,與父親陳獨秀相處的時間不多,與父親親切交流的時間,更是幾乎沒有。
兩個兒子犧牲以后,陳獨秀并沒有流露出太多悲傷,妻子高君曼在家中為陳延年和陳喬年招魂,陳獨秀還譏笑她“迂腐”。

多年后一件小事,證明陳獨秀的心是很痛的,他只是把痛苦埋在了心底。
1936年西安事變時,陳獨秀正在南京坐牢,聽到蔣介石被扣押的消息,他高興得像過節(jié)一樣,讓人打了點酒,買了點菜。他斟滿一杯酒,祭奠大革命以來犧牲的烈士們,然后,他斟上第二杯酒,嗚咽道:“延年啊喬年,為父的為你們酹此一杯。”說著,老淚縱橫,痛哭失聲。
他不是不愛兒子,而是他從小生活在祖父的棍棒之下,沒有一個可以效仿的“慈父”榜樣,他不知道怎樣做父親。
還有就是,他自青年時代為革命奔波,把坐牢殺頭視為尋常事,自己尚不畏死,對兒子的死,他雖然傷痛,也認(rèn)為死得其所。
晚年的陳獨秀流落四川,三子陳松年帶著妻兒和祖母來與他相聚。陳獨秀聽到兒子要來的消息,非常高興,寫信告訴兒子行船路線,還囑咐他們從重慶下船,一定要坐轎,“萬萬不省小費”。他怕不大出門的兒子不認(rèn)路,也怕兒子為省幾個小錢,下船以后帶著一家老小步行。
在陳獨秀保留下來的另一封給陳松年的信中,也是絮絮叨叨談些生活瑣事,這是一封父親寫給兒子的信,沒有英雄氣短,只有兒女情長。
陳松年陪伴著父親陳獨秀走過人生的最后時光,陳獨秀去世以后,他設(shè)法把父親的遺骨運回家鄉(xiāng)安葬。
比起兩位哥哥,陳松年既不幸又幸運。他出生時父親就離開了他,他二十三歲以前從未見過父親,這是他的不幸。幸運的是他見到父親時,父親已到晚年,風(fēng)霜打磨去了父親年輕時的銳利,在感情上,他的父親變得圓潤了。
陳獨秀把最后的溫情給了陪伴他的親人,他的父愛溫暖了兒子的同時,兒子回饋的情感也溫暖了他。

作者:
葉何其:喜歡文史,愛好八卦,關(guān)注女性與讀書。
原標(biāo)題:《棍棒未必出孝子,說說陳獨秀祖父的棍棒教育怎樣影響了兩代人的父子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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