隕落，是所有名偵探的歸宿

《神探夏洛克》第二季第三集中，二十一世紀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從巴茨醫院上跳下來之后，無論在實質上還是字面上，名偵探的隕落都已經完成了。

死而復生比逃避死亡更加棘手，整個第三季拖泥帶水、顛三倒四，讓拉高貝克街智商的大英帝國第一聰明人墮入了平庸。靠熟悉的長臉、熟悉的大衣、熟悉的背景音樂和炫目的剪輯，夾雜著網絡上喜聞樂見的意淫，燴成一鍋嗆辣濃湯，供被前兩季吸引而來的收視群繼續消費。

包括不明所以的圣誕特別篇在內，《神探夏洛克》第四季仍然是斯蒂文·摩法特和馬克·蓋提斯強灌的迷魂湯，核心內容五分鐘，裝瘋賣傻一小時。

《神探夏洛克》已經徹底擺脫了“偵探”框架的束縛，淪為大英帝國實權掌握者精神狀態不穩定的麻煩弟弟及其室友的日常。

平庸似乎是所有偵探的宿命，無論是21世紀的神探夏洛克還是米花街的名偵探柯南，都沒能逃脫故事核心缺失的悲劇。《神探夏洛克》的神散了，只剩下一個空殼，早期偵探故事中精巧的結構支撐著那些上下翻飛的特效鏡頭，使得劇集整體呈現出一種令人驚嘆的效果。

但從第三季開始，故事的核心已經被摔得稀巴爛，結構松散，不得不靠無意義的鏡頭和無意義的打斗場面填補空缺。劇集質量以自由落體的速度向下俯沖，主創抱著滿腦子你儂我儂的狂熱粉絲一起跳樓。高空墜落的過程遠比想象中漫長，只有相擁的主創和粉絲沉浸在自由飛翔的幻覺中，仿佛這個系列不完結，就永遠不會有落地躺尸的一天。

用剪輯和特效拼湊出來的基本演繹法已經沒有吸引力了，如果夏洛克不再是偵探游戲的主角，為什么還要繼續看？練習英語語速大可以走上街頭和培訓機構的營銷人員交流。《神探夏洛克》第四季的收視率在英國本土急降，抱團死亡距離從進行時到完成時的轉變已經不遠了。

故事變得黏著是走向完結的一個標志，季播的長壽劇也好、不斷續訂的單元劇也好、連載數年的漫畫也好，在走向完結之前都有這樣一個階段。《神探夏洛克》前兩季還稱得上草蛇灰線、伏脈千里，從第三季開始單集成了面，三集抱個團，集與集之間的關系變得膠著，一集一案變成了三集一案，那些出入貝克街的委托人變成了一個符號，供夏洛克進行貶損而非用來烘托他的才智。

經歷了一季三集的失控后，第四季《神探夏洛克》努力調整節奏，但仍然沒能順利回魂。無論是柯南·道爾的原著還是前兩季對原著的忠實，夏洛克始終是他人故事中的主角。作為讀者也好、作為觀眾也好，其實都是借助他人的視角去了解案件并窺視神探本人。

當主角跳出這個視角開始為自己代言時，與其說呈現出一種多智近妖的狀態，不如說呈現出一種中年男性作妖的狀態。貝克街的偵探和民間戲曲里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小媳婦沒有任何實質性區別。名偵探并不想解決問題，只是希望全世界都緊密團結在以他為核心的221B周圍，無論用什么手段都好，甚至不惜自毀，只要能奏效。

不僅主要角色失去了魂魄，《神探夏洛克》在莫里亞蒂之后再創造出一個混世魔王的能力也沒有了。宣傳片里，看上去陰險狡詐的托比·瓊斯，除了一路像中二病晚期患者一樣不斷重復自己的殺手屬性之外，制造的案件和下場都像兒戲一樣。

而被主創稱為“本季最黑暗的一集”真的只是整體色調黑而已，既難敵英國本土怪象百出的現狀，也不如海洋館中瑪麗飛身赴死的沖擊來得強烈——擋子彈的戲碼真的太過復古，時代劇中也已不多見了。

智斗戲碼中的大反派，往往與主角有著較為緊密的聯系。夏洛克偵探出道處理的第一個案件是莫里亞蒂一手策劃的，兩人暗中形成了一種“貓鼠游戲”之感。相比之下，其他的混亂制造者充其量只能算是質量不等的逗貓棒。

正邪之間斗智斗勇的張力，來自于雙方對彼此的熟悉和對自己的再發現，接招迎戰的同時也是自我成長。夏洛克和莫里亞蒂是一枚硬幣的正反面，這類人的罕有注定了他們難以復制，一方的消亡也必將削弱另一方。

是陰影讓人更加立體，而不是直射的陽光。《神探夏洛克》第三季顯然被粉絲糖水澆灌得太陽光了，第四季里，斯蒂文·摩法特和馬克·蓋提斯試圖為夏洛克填補陰影，為此拿出了柯南·道爾同好會的假說，將福爾摩斯家莫須有的同胞搬上熒屏——擁有這層關系的女版謝林福德，有可能成為一個可愛又迷人的反派角色。劇集中，許多情節也都基于同好會假說。

可親人這把雙刃劍擺弄不好也容易弄巧成拙，一家人成了同類項，三個怪胎消消看，窩里斗也是沒勁透了。

從開播起，摩法特和蓋提斯就將《神探夏洛克》定義為一部表現“兩個脾性相投的年輕人公寓合租、探索世界”的劇集，從沒承諾過這是一部偵探劇，只不過恰巧兩個年輕人中的一個是偵探罷了。這種描述一定程度上為解釋第四季的表現留下了活口，只能說“日常多、推理水”的現狀是劇集重心的戰略性轉移，而不能批評它變質腐敗爛掉了。

即便無法把“爛”的帽子像那頂獵鹿帽一樣扣在《神探夏洛克》的頭上，但不得不承認，這部劇已經沒有要明確表達的東西了，它只是想表現得“有趣”。比如讓吸毒的夏洛克吟誦莎士比亞、再現《猜火車》；再比如在敘事中添加一些政治元素構成一種諷刺，表現一種左翼文藝情趣，砸碎撒切爾夫人雕像，而且是爽快地砸了六次……這些不高級的表達，消耗了貝克街蓄積的靈氣。

名偵探已經隕落，從萊辛巴赫回來的亡者，不過是一副癲狂而自大的軀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