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生活》：麻木，是人性中最“不成問題的問題”

她私生活不評論，但戲是真好 原創 毒Sir Sir電影

你會點開這樣一部電影嗎：

80%篇幅都是對話。

場面最大不超5個演員。

成本極低，不到20w美元。

無激情戲、飆車戲、懸疑戲，甚至劇情都很淡。

但時長達到讓人望而卻步的3小時……

Sir相信大部分人此刻都搖搖頭。

不過，Sir還想告訴你——

偏偏這樣一部“悶片”，播出半年后，讓當地離婚率翻一倍，達到歷史頂峰。

也讓導演，繼續守住世界電影大師的寶座。

有點好奇了？

46年后，它卷土重來，一播出就戳心。

沒辦法。

誰讓它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婚姻生活

Scenes from a Marriage

巨人是英格瑪·伯格曼。

西方電影史“圣三位一體”之一，大師心中的大師。

伍迪·艾倫崇拜他：

“知性藝術家與電影技術的結合，此前從未見。”

李安受他點化。

難得見到“偶像”一面，剛抱住就哭得像個孩子。

18 歲時，我在放映處看了《處女泉》。電影結束后，我整個人癱坐在那里，不曉得什么打中了我……我說不出來，就坐在那邊又看了一遍。看了兩遍，我還是不曉得什么打中了我。只感覺人生好像從此就變了。

四次婚姻失敗后，伯格曼拍出《婚姻生活》。

電影能怎樣改變現實？

伯格曼面前，韓國電影還是“弟弟”：

1973年在瑞典電視臺播出，一舉抬高瑞典和丹麥的離婚率。

1年后，6集迷你劇濃縮成168分鐘電影版在美國上映，拿下1975年金球獎最佳外語片獎。

HBO新版，正是改編自它。

名字和劇一樣，像一面池水，直白平靜。

直面婚姻里司空見慣的場景：吃飯、睡覺、洗漱、約會……

46年后再翻新，更新了當代的婚姻觀念、女性視角。

但新《婚姻生活》的內核依舊洶涌。

如果僅用“勸離”二字總結《婚姻生活》。

——無論哪一版，那都是嚴重低估。

它不屑，也從未想過去“勸”任何人。

它只是讓你重新認識婚姻、愛情，和自己（所以不管你是否已婚，是否想結婚，都不影響觀影）。

如“清水里的刀子”。

那一場接一場冗長的對話，實則磨刀礪劍。

慢慢剖開婚姻里，那絲絲揮之不去的……

倦意。

01

海報那對抵頭親昵的夫婦，是本片的主角，一對中年夫婦。

婚齡10年，育有一4歲女兒。

10年，在平均婚齡8.2的美國，算是長久了。

所以他們被邀請，成為丈夫任教學校里學生研究婚姻課題的對象。

婚姻能挺過安全期，有什么秘訣？

如劇中妻子蜜拉（杰西卡·查斯坦 飾）所說。

在于保持一種極微妙的平衡。

嗯？怎么說？

他們家，女主外男主內。

妻子蜜拉在科技公司當副總。

丈夫強納森（奧斯卡·伊薩克 飾）在學校當教師。

平衡，首先在互補——

性情：她理性，他感性。

作息：她忙，他閑。

大多數家庭中存在的育兒問題他們沒有。

丈夫時間多，主要負責育兒，但他沒有犧牲感，因為有保姆幫忙照顧。

妻子時間少，但會盡量趕在孩子睡前到家，雖然愛工作但依然為孩子休過很長的育兒假。

以上描述，來自二人的對話。

一場和諧的對話，依賴于傾聽者和說話者的默契。

妻子在想不起詞來的時候，丈夫會提醒。

丈夫覺得自己說的不好的時候妻子會給予鼓勵。

從這段對話你就可以看出他們之間有理解，尊重，關心。

很默契，很有愛。

平衡，也源于感情基礎——

相識于大學。

女主是大學里的風云人物，從小上男校的男主很自然地愛上了。

工作后，有一階段女主的生活工作都不順心。

而男主當時正和她相反。

有著她想成為的樣子。

倆人互生愛慕。

如今證明，當初的選擇對了？

這婚姻天平，似乎穩固了？

02

一個細節。

和朋友聚餐后，夫婦倆并排站鏡子前洗漱。

依然默契。

牙膏在丈夫那邊，他拿起擠好，順手遞給妻子。

二人忙著自己的事：刷牙、卸妝、刮胡子、洗臉。

丈夫工序更少，率先完成，擦完臉后，他收拾起了自己那邊的臺面，然后上床。

稍慢的妻子見狀，沒說話，可還是愣了愣神，悄悄嘆氣。

嘆什么氣？

丈夫“懶”——所謂收拾，只是把倒下的扶起，歪掉的擺正，而不是把東西擺到該放的位置。

只能嘆氣，因為沒力氣再鬧。

如今回頭看這對夫妻倆的采訪。

除了理解，尊重，關心外。

還有一層暗涌。

她好像在配合著“完美”。

接受采訪前，要長吐一口氣。

還默默發怔。

在采訪過程中，她也偶有幾個瞬間不自然的流露。

被問如何相識相愛。

她的眼眉皺到了一起，閉上了眼睛，似乎不愿回憶。

人際關系領域大師約翰·戈特曼在《幸福的婚姻》中里提到：

“檢驗一堆夫妻的喜愛與贊美系統是否仍在起作用，是看如何看待他們的過去。”

妻子顯然不太想回看過去。

因為……

過去好像看走眼了。

當初她愛他，是她覺得他目標很明確，她想成為丈夫那樣的人。

可丈夫卻有不同版本。

他說那其實是自己最迷茫的時候。

她愛上的是她的幻想。

一起生活10年。

每天一起吃飯，睡覺，養孩子……

什么幻想都該落地了。

而自己也不再是當初那個迷茫的女孩了，她比丈夫更優秀。

她看向他的目光不再憧憬。

更準確的是失去了那種愛情帶來的夢幻般的悸動。

現在平衡的生活，安穩。

卻沒新意。

甚至連出軌都差點激不起波瀾了。

在她告訴丈夫自己出軌的時候。

丈夫表現的并不是大吵大鬧，而是出人意外的平靜。

這種平靜不是因為不在乎，而是沒想到。

關于出軌的問題，聊了幾句后他竟然像往常一樣去收拾餐具。

而也正是這種生活讓妻子感到倦意。

好像在同一種日子里不斷輪回。

有一晚我突然有瘋狂的念頭

摸自己的脈搏 看是否還活著

你懂那種感覺嗎？

像是缺氧而無法呼吸

往后是不是一直都會……

像這樣……

毫無……

感覺

她有多想逃離這段關系？

丈夫哮喘病發作，她急忙著去找藥，這是多年的習慣。

隨即，她又把藥一扔，沒遞給丈夫。

這是想丈夫死？

也不吧。

她只是太厭倦了。

下一秒，她會給藥。

再下一秒，他們互相原諒，互訴衷腸，接著和好。

再再下一秒，回到上上上一秒。

03

為什么疲倦呢？

難道8年時間里，消磨了愛嗎？

出軌風波的第二天早上，妻子迷糊醒來，對著丈夫說早安。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他臉頰，感受著他眉毛的弧度。

指尖溫柔，笑容繾綣。

她依然愛他。

丈夫呢，也未必不愛。

在妻子為出軌自責哭泣時，他不顧自己也該難過。

坐她身邊，溫柔撫慰。

諷刺的是，背叛沖走疲倦。

似乎還……重燃了愛。

這也是《婚姻生活》目前呈現出的冰冷真相——

愛不會被時間消磨光，但那些方向和來源不明的“愛”，甚至會讓你迷失。

這也是為什么Sir一開始就說。

《婚姻生活》并不想規勸任何人。

即使不可否認，這系列作品帶著一定作者性（伯格曼版能找到許多本人婚姻的影子）。

但它最終落腳點，并不止于“婚姻”。

而是“人”。

更準確說，是人的麻木。

所以，Sir不同意僅因為《婚姻生活》節奏慢、對話多，就把它打入“悶片”“爛片”行列。

退一步說。

它的節奏悶，影像悶。

內容真的“悶”嗎？

Sir就說一個動作——

出軌風波第二天早晨，妻子摸著丈夫臉頰，下一秒，立刻回身。

殘存的溫柔代表什么？

決絕的離開又代表什么？

離開前的沉默，丈夫的端詳，又對這段10年婚姻意味著什么？

在Sir看，這瞬間的覺醒與掙扎，遠比市面上拼湊熱搜橋段寫成的爽劇來得強烈。

伯格曼在46年前，用這樣的形式創造先河。

因為婚姻、情感、人性，值得我們為之沉浸。

他們受過教育，看似知道一切，但無法處理好最簡單的情感問題，因為唯獨缺失這方面的教育。我想講述一群‘感情盲’的故事，他們不了解情感與知覺，對自己或親密的人的內心均缺乏洞見。

伯格曼

到了今天。

Sir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愿意為之沉浸，與之對視。

這才是伯格曼的老辣之處。

他大概一早看穿——

麻木，便是人性中最“不成問題的問題”。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助理：莉拉不住

原標題：《她私生活不評論，但戲是真好》

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