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爾摩斯長什么樣，究竟誰說了算？

《神探夏洛克》的2015圣誕特輯近在眼前。從劇照看，夏洛克梳起大背頭，披上大斗篷，復(fù)古感十足的造型一下子就隨劇情一起穿越回維多利亞時代。特別是那頂頗具標(biāo)志性的獵鹿帽，還有手邊的一只葫蘆煙斗，讓夏洛克系列暫時告別了前幾季改編的現(xiàn)代形象，回到他的“原型”。

可要說這是“原型”，卻又不得不打上幾個問號。在柯南?道爾爵士的原作中，福爾摩斯從來沒有戴上那頂獵鹿帽。在《銀斑駒》（The Adventure of the Silver Blaze）中，他只是戴著“一頂有護(hù)耳的旅行帽子”。而在《博斯庫姆溪谷謎案》（The Boscombe Valley Mystery）里，他戴著“一頂服貼的布帽子”。盡管獵鹿帽完全符合這兩個特征，但柯南?道爾爵士畢竟從沒直接給福爾摩斯添置過這頂帽子，那么獵鹿帽是從何時開始成為廣受認(rèn)可的福爾摩斯造型“標(biāo)配”呢？這個小說里的虛構(gòu)人物，從何時開始在讀者心中有了固定形象？

深得人心的獵鹿帽

所謂獵鹿帽，顧名思義，就是鄉(xiāng)野狩獵打鹿時戴的帽子，通常由六到八片三角形布片縫制在一起。除了花呢，布面、羊毛、山羊皮和牛仔都是常見的面料。這頂帽子的特別之處在于帽子的前后都有帽檐、并且?guī)в凶o(hù)耳，分別保護(hù)戴帽子人的臉、脖子還有耳朵，不僅躲避日曬，還能抵御寒風(fēng)，的確是長期在戶外活動的不二選擇，也是維多利亞時代流行一時的裝扮。

1891年，西德尼?佩吉特（Sidney Paget）在為《河岸月刊》（The Strand Magazine）畫《博斯科姆比溪谷秘案》的插畫時，為福爾摩斯設(shè)計(jì)了一頂獵鹿帽和一件長斗篷。這是福爾摩斯本人第一次正兒八經(jīng)地戴上獵鹿帽。緊接著在1892年12月的《銀斑駒》配圖中，佩吉特再次給福爾摩斯戴上了這頂帽子。從這時開始，獵鹿帽和福爾摩斯就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甚至化身為偵探的標(biāo)志。

可以說，在佩吉特筆下，福爾摩斯的形象從黑白的字里行間躍然紙面，走入人們的生活里。他的輪廓不需要清晰，只要有一個頭戴獵鹿帽、吸著大煙斗、手持放大鏡的剪影造型，就足以讓人們辨認(rèn)出這是鼎鼎大名的福爾摩斯了。因此當(dāng)1901-1902年的《巴斯克維爾的獵犬》在《河岸月刊》上刊登時，柯南?道爾指名要佩吉特為系列畫插圖。佩吉特之于福爾摩斯的重要意義，甚至是在他死后都影響深遠(yuǎn)。為福爾摩斯繪畫的畫家們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模仿佩吉特以外別無他法，因?yàn)樗P下的福爾摩斯形象實(shí)在是太深入人心了。

但歷史上第一位為福爾摩斯配圖的畫家大衛(wèi)?亨利?弗里斯頓（David Henry Friston）卻沒有這樣的榮幸。弗里斯頓在1887年獲邀為《比頓圣誕節(jié)年度精選》（Beeton’s Christmas Annual）里《血字的研究》畫插圖，這也是柯南?道爾筆下福爾摩斯的第一次探案。第一次出現(xiàn)在雜志插圖里的福爾摩斯同樣身披斗篷，手持放大鏡，唯一的不同在于他戴著一頂維多利亞時代象征紳士身份的禮帽，而非獵鹿帽。

福爾摩斯的這一人生首次“亮相”并不成功，沃爾特?克里奈菲爾特（Walter Klinefelter，《福爾摩斯的肖像和剪影》（Sherlock Holems in Portrait and Profile）一書的作者）批評這“極其拙劣”。就在幾十年后，1932年，紐約的文學(xué)刊物《愛書人》（The Bookman）還形容這個福爾摩斯形象“在他的崇拜者眼中肯定是毫無樂趣可言。既不帥氣，又沒有見識?！绷硗庖槐窘凶鳌陡柲λ古隳愣冗^睡前和閑暇時光》（Bedside, Bathtub, and Armchair Companion to Sherlock Holmes）的讀物甚至認(rèn)為大衛(wèi)的插圖是對福爾摩斯的摧殘：“頭也小，手也小，像個女人一樣，鬢角卻太長，身上又罩著一件偏大的外套顯得整個人都很臃腫。特別是他的頭看起來真奇怪，那頂圓帽子是什么意思呢？這個福爾摩斯一點(diǎn)都不像我們認(rèn)識的那位偵探。”

這位作者的憤慨我們完全可以理解。進(jìn)入到20世紀(jì)30年代，頭戴獵鹿帽的福爾摩斯已經(jīng)來到美國。弗里斯頓創(chuàng)作的這個散發(fā)出濃濃維多利亞英國紳士氣息、言行刻板、舉止規(guī)矩的福爾摩斯，一舉一動都像個警察,和佩吉特筆下那個頭戴獵鹿帽、已經(jīng)為尋求謎底做好探險(xiǎn)的準(zhǔn)備、完全沒有半點(diǎn)公務(wù)人員味道的福爾摩斯相比，后者自然更迎合美國人的口味，也符合了幾乎所有福爾摩斯愛好者的標(biāo)準(zhǔn)。由于弗里斯頓的第一次嘗試可以說以失敗告終，比頓公司在重版《血字的研究》時就換了一位畫家。如果柯南?道爾爵士算是福爾摩斯的父親，那么這位畫家就算是他的爺爺了，也就是柯南?道爾的父親——查爾斯?道爾（Charles Doyle）。

道爾一家出了很多畫家，但查爾斯本人受困于抑郁癥和酗酒的折磨似乎影響了他繪畫天才的發(fā)揮。然而，盡管線條簡單，人物形象平平，我們?nèi)匀荒軓乃麆?chuàng)作的福爾摩斯插畫中感受到這個祖父對自己孫輩的喜愛，因?yàn)樗P下的福爾摩斯幾乎和他自己的輪廓一模一樣。為柯南?道爾寫作傳記的吉布森和格林覺得這次嘗試“雖然看起來和福爾摩斯沒什么關(guān)系，但仍然不失樂趣”。

“高貴的”vs“鄉(xiāng)下的”福爾摩斯

佩吉特的福爾摩斯也并非憑空創(chuàng)作出來的。有人說他畫的福爾摩斯是以自己的兄弟沃爾特為原型，但這被畫家本人否認(rèn)了。《牛津人物詞典》（Oxford 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還煞有介事地引用了佩吉特的哥哥亨利的話：“認(rèn)為沃爾特或者其他人是畫家創(chuàng)作福爾摩斯根據(jù)的推斷都是不正確的?！钡呛檬抡呷越蚪驑返烙谂寮匕娓柲λ雇譅柼氐拿娌肯嗨菩?。特別是人們后來聽說《河岸月刊》的編輯們?yōu)楦柲λ惯x擇的畫家正是沃爾特，只不過陰差陽錯把邀請函發(fā)給了他的兄弟佩吉特之后，這件事變得更加值得玩味。難道說佩吉特可能是覺得內(nèi)疚，才通過這樣的方式“彌補(bǔ)”了兄弟沒有參與這一美事的遺憾？但針對這種猜測，也有人說沃爾特可能是這一家人里最不會畫畫的一個，佩吉特完全不需要為此事覺得內(nèi)疚。

佩吉特一生為福爾摩斯貢獻(xiàn)了356幅插畫，但或許出乎大家意料，其中僅有5幅是福爾摩斯戴著獵鹿帽的樣子。佩吉特本人偏愛獵鹿帽，這很可能是他最初那樣設(shè)計(jì)福爾摩斯形象的原因。但他也在福爾摩斯身上傾注了大量心血，小心地去處理偵探在不同場景下展示的形象。所以我們看到，福爾摩斯只有在外出去鄉(xiāng)下時才戴上獵鹿帽。其余時候，他仍然是一個在城市里受過高等教育、彬彬有禮的上層人士。

僅是一頂帽子，“高貴的”福爾摩斯和“鄉(xiāng)下的”福爾摩斯就形成對比，英國人根深蒂固的社會等級觀念讓這位即便是虛構(gòu)的人物也難逃脫。

從20世紀(jì)開始，插圖不再流行。英國出版的《恐怖谷》（The Valley of Fear）僅有一幅封面圖。《最后致意》（His Last Bow）和《福爾摩斯手札》（The Case-book）連封面圖都沒有。但是戲劇和影視作品的出現(xiàn)填補(bǔ)了這一空白。葫蘆煙斗也是在這段時間出現(xiàn)的。演員們在福爾摩斯的戲劇中表演時，發(fā)現(xiàn)這個煙斗能夠方便他們在講話的時候把手撐在胸前。盡管跟獵鹿帽一樣，小說里的福爾摩斯用的是另一種煙斗。

威廉?吉列（William Gillette）在舞臺上的福爾摩斯形象和1939年巴希爾?拉斯伯恩（Basil Ruthbone）在電影里塑造的福爾摩斯都成為后來人們描繪這位偵探的靈感源泉。為福爾摩斯打開美國市場的重要人物弗里德里克?道爾?斯蒂爾（Frederic Dorr Steele）就是參照威廉?吉列的照片創(chuàng)作了被美國大眾熟知的偵探形象。而拉斯伯恩在《巴斯克維爾的獵犬》和《福爾摩斯探案記》中的出色演繹一度被看成是獵鹿帽定型的原因所在。盡管熟悉這兩部電影的觀眾都知道，這不過是因?yàn)閭商皆谝巴獾年P(guān)系。

其實(shí)若我們欣賞過足夠多的福爾摩斯小說插畫，就會發(fā)現(xiàn)獵鹿帽并非出現(xiàn)最多的造型。但是人們之所以更愿意去接受這位戴著獵鹿帽而非高頂禮帽的福爾摩斯，或許在于這頂帽子本身傳遞出一種在荒郊野外追捕獵物、走向未知的危險(xiǎn)的信息，充滿了冒險(xiǎn)與刺激。戴上這頂帽子，福爾摩斯就從一位普通的偵探化身成抽絲剝繭的獵手，他極其耐心、沉著、冷靜地接近獵物，在捕捉到最佳時機(jī)時從暗處躍出大叫一聲：“啊哈！”華生說福爾摩斯充滿了“異域情調(diào)”和“波西米亞”的氣質(zhì)，這就是這頂獵鹿帽的魔力，他把福爾摩斯從蕓蕓眾生中區(qū)分出來，讓他那謎一般的推理判斷和想像力借著這頂似乎不太入流的帽子低調(diào)地散發(fā)出來。

因此，盡管從個人性格來說，福爾摩斯從來都不能算是一位“親民”的偵探。但在人們心中，他的親和力和知名度都遠(yuǎn)遠(yuǎn)超過其他偵探人物。不得不說，獵鹿帽對此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因?yàn)檫@頂帽子永遠(yuǎn)不可能是福爾摩斯自己戴上去的，它必須經(jīng)由一位愛他之人的手為他戴上去，就好像熱愛英雄的大眾為心中的英雄佩戴一座冠冕，而在福爾摩斯之后戴上這頂獵鹿帽的偵探們，也不過是在追隨他的腳步罷了。

粉絲們ps的小羅伯特?唐尼頭戴獵鹿帽的造型，認(rèn)為他沒有在出演的福爾摩斯系列電影里秀出這個經(jīng)典造型實(shí)屬遺憾：“反正他一點(diǎn)都不像福爾摩斯，所以還是p個帽子給他看著順眼些?！?/span>

有趣的是，盡管在新的圣誕特輯里福爾摩斯回歸了獵鹿帽和煙斗的經(jīng)典造型，但在《神探夏洛克》第2季第3集“萊辛巴赫的墜落”（The Reichenbach Fall）里面，卷福飾演的夏洛克曾經(jīng)好好調(diào)侃了一番獵鹿帽。在這一集開始，福爾摩斯連續(xù)偵破一系列案件，警探把一頂獵鹿帽當(dāng)作致謝禮物送給他?；氐郊液?，他對著帽子揮拳：“為什么非要拍戴帽子的照片”，還說“這算什么帽子”，同時對帽子的形狀和功能都發(fā)揮了自己吹毛求疵的本性，從帽檐、護(hù)耳、甚至是佩戴的方式都嬉弄一番：“戴著這個帽子打鹿，怎么玩？扔出去么？當(dāng)作獵捕飛盤？”而他自言自語著把帽子扔給華生之后，后者一語點(diǎn)睛：“要知道這不再是獵鹿帽了夏洛克，這是福爾摩斯帽?！?/p>

華生：“要知道這不再是獵鹿帽了夏洛克，這是福爾摩斯帽。”

（作者單位：上海外國語大學(xué)政治學(xué)博士后流動站、各國議會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