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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和雀斑公主》上映前夕：穿越熒幕修復關系的細田守和他的創作動力

2021-07-14 14:05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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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存在某個目標時，人們之間本來就不應該將“維護各自之間的關系”置于“朝著目標共同努力”之前。

細田守導演最新原創動畫電影《龍和雀斑公主》將于2021年7月16日走進日本院線。在成名作《穿越時空的少女》中，細田守描繪了主人公用穿越時空的方式解決問題、修復關系的故事，后續原創作品中，他也持續了“解決問題、修復關系”的敘事：《夏日大作戰》修復網絡與現實、城市與鄉村的關系，《狼的孩子雨和雪》修復人類和狼、母與子的關系，《怪物之子》修復異界與現實、父與子的關系，《未來的未來》修復現在和未來、兄妹之間的關系。即將與觀眾見面的《龍和雀斑公主》，提前公開少量劇情，也給觀眾一種通過引入網絡空間來修復家庭關系的氛圍。

▲ 2021年7月7日～11月14日在日舉辦的地圖工作室十周年展。圖片：tokyo-dome

細田守五度獲日本電影學院獎最優秀動畫獎，上一部作品《未來的未來》曾獲得奧斯卡長篇動畫電影提名。可以說，他與新海誠等“后宮崎駿時代”動畫人一起，早已享譽日本和海外。細田守從東映動畫獨立后，成立的地圖工作室也迎來了第十個年頭。那么，是什么驅使細田守在動畫的世界里持續講述“解決問題、修復關系”的故事，并獲得今天的成就呢？

始于《豪爾的移動城堡》的挫折

繼2006年由小說改編的動畫電影《穿越時空少女》之后，細田守每三年就能推出一部原創動畫電影，這種創造力和產能，在電影導演中并不多見。然而他從出道到踏上長篇動畫制作的這條路卻并非一帆風順。

也許部分國內觀眾并不知道，細田守原本預定制作的第一部長篇劇場版動畫是吉卜力工作室的《豪爾的移動城堡》。2004年宮崎駿導演的同名動畫電影，其實是繼承了因故中止的細田版《豪爾的移動城堡》的企劃。

▲ 細田守在《狼的孩子雨和雪》的取景地一橋大學講演。圖片：lingblog

在2016年一橋大學舉辦的講演會上，細田守曾回憶這段經歷：

我在《豪爾的移動城堡》上經歷的挫折，其實就是我制作電影的出發點。

同時出席該講演會的，還有擔任《夏日大作戰》《狼的孩子雨和雪》《怪物之子》等細田守作品的制作人、隸屬于日本電視臺電影事業部的高橋望。他也曾在吉卜力工作室擔任細田版《豪爾的移動城堡》的制作人。

曾在《豪爾的移動城堡》中共同經歷過制作團隊解散的這兩人，卻又克服了種種困難，成功修復了制作體制，以及與制作者們的關系，并在地圖工作室這個新戰場上創作出一部部佳作，開辟了一片新的天地。而這種關系的修復其實也呈現在這些作品當中。那么，細田守在《豪爾的移動城堡》上究竟經歷了什么挫折，這種挫折又為何成為他制作的出發點呢？

與宮崎駿共事

細田守參與《豪爾的移動城堡》制作，還是在2000年。

也許是因為正逢世紀之交，吉卜力工作室正在尋找宮崎駿、高田勛之外的，能夠導演動畫電影的新興人材。于是，細田守就被動畫編輯小黑祐一郎、動畫研究家原口正宏等動畫界名人推薦到高橋望那里。

彼時細田守供職于東映動畫公司，擔任過電視動畫《鬼太郎》（1996）、《甜蜜小天使》（1998）、劇場版短篇《數碼寶貝》（1999）以及《數碼寶貝我們的戰爭游戲》（2000）等知名動畫的導演，廣受動畫粉絲關注，可謂是年輕氣盛的動畫演出家。

▲ 《吉卜力的教科書豪爾的移動城堡》。圖片：amazon

據吉卜力制作人鈴木敏夫在《吉卜力的教科書豪爾的移動城堡》里所述，有一次，細田守到訪吉卜力工作室參觀，鈴木將宮崎駿提案的制作企劃——以黛安娜·溫尼·瓊斯小說《魔幻城堡》為原作的長篇動畫電影作品《豪爾的移動城堡》展示給細田守，隨即吸引到他的興趣，立刻表示想要嘗試制作。就此，細田守從東映動畫調派到了吉卜力工作室。

其實，在這之前，細田守早在1991年就參加過吉卜力工作室研修生的錄取考試。雖然當時他并未合格，卻得到了宮崎駿的賞識。宮崎駿還專門給他寫過一封信，表示：“如果將你這樣的人才錄取進來的話，反而會削弱你的才能，所以我們決定不錄取。”

▲ 宮崎駿在信中告訴細田守：“你比較適合按照自己的意思創作作品”。圖片：推特

直到十年過去，細田守就這樣作為導演被招到了吉卜力工作室。最初的一年，鈴木敏夫親自擔任制作人，參與制作企劃。然而，隨著劇本、角色和美術設定等籌備的推進，企劃漸漸陷入僵局，才轉由高橋望承擔制作人一職。

高橋擔任制作人以后，由于細田守在構想里將作品背景設定在現代，項目還專門組織美術和作畫的同事前往英國（作品舞臺）進行實地考察。然而，就算經歷過此番周折，細田守版《豪爾的移動城堡》的制作還是在2002年春天宣告中止。

雖然我們并不清楚制作中止的具體理由，但從鈴木在《吉卜力的教科書豪爾的移動城堡》里的發言可以推斷，原因大概在于東映動畫公司和吉卜力工作室之間制作體制、方式的區別，以及宮崎駿這位大師的存在給細田守帶來的壓力。

特別是對后者，鈴木在書中寫道，也許是因為宮崎駿經常對故事和分鏡提出各種意見，細田守每天都被指出不同問題，所以才陷入疲勞。鈴木還推斷，正是因為細田守對宮崎駿有一種崇敬和憧憬的心理，他才會太過認真地對待這些意見，陷入死胡同漸漸不能自拔。

而細田守在小黑祐一郎的采訪中也提到，當時由于吉卜力的工作人員全身心都投入到《千與千尋》的制作中，他親自出動去為《豪爾的移動城堡》召集制作人員也沒能招齊。由于自己并沒有制作人級別的權限，所以項目制作只能在缺兵少將、毫無保證的狀態下進行，導致他在參與制作的創作者們面前很難抬起頭來，處境十分尷尬。

▲ 細田守版《豪爾的移動城堡》的分鏡從此作古。圖片：livedoor

然而，最讓細田守難過的，恐怕在于——精心籌備這么久的作品遭到制作中止，無法實現與創作者們定下的約定，破壞了與跟隨自己的創作者們之間的信賴關系。就這樣，細田守在吉卜力工作室的首部導演作就這樣無果而終，細田守也再次回到東映動畫公司。

與作品重合的人生之路

動畫作品或多或少都會反映出創作者的身心狀態。在細田守回歸后的這個時期，就有兩部動畫，反映了他從吉卜力工作室回歸東映動畫時的心情。一部是電視動畫系列《小魔女DoReMi》第40話《DoReMi和放棄了當魔女的魔女》（2002），還有一部是長篇動畫電影《航海王：祭典男爵與神秘島》（2005）。

▲ 《DoReMi和放棄了當魔女的魔女》。圖片：rakuten

《DoReMi和放棄了當魔女的魔女》描繪了魔女見習生春風哆來咪與曾經是魔女的玻璃工藝師佐倉未來間發生的短暫邂逅，在整個系列中也是人氣很高的一集。哆來咪發現身邊的見習生們都一個個找到各自的夢想和目標，只有自己沒能對未來有清晰的規劃，而佐倉未來又發出要不要一起去威尼斯參加玻璃工藝修行的邀請。此時，哆來咪的心情就開始搖擺不定。

細田守表示，“哆來咪”站在“是否成為魔女”的人生丁字路口，這名12歲女孩的形象，其實就反映著自己在《豪爾的移動城堡》的經歷。在與重大的機遇失之交臂后，相比于惱羞成怒或顫栗不已，人也許只會陷入一種不知所措的狀態。在細田守看來，這種狀態并不是失敗，而是一種品味人生的方式，他正是在這種心態下建構和刻畫出了哆來咪這個人物。

▲ 不知所措的哆來咪站在岔路口。圖片：seesaa

這集的第一個鏡頭是分岔口的交通標識，下一個鏡頭則是向著這個分岔口進發的哆來咪等人。這種對比可以說很有象征意義。分岔路口也是經常出現在細田守作品里的主題，此時，細田守的人生也恰恰處于分岔路口上。

▲ 《穿越時空的少女》中的分岔路口。圖片：getit01

如果說《DoReMi和放棄了當魔女的魔女》反映了細田守當時的內心狀態，《航海王：祭典男爵與神秘島》就是一部反映他與外部創作伙伴間關系的作品。在這部作品中，路飛等草帽海賊團的一行人為了獲得祭典島的寶藏，向著祭典男爵設計的試煉發起挑戰。然而，故事進行到中盤，觀眾才發現，祭典男爵的真實目的，是讓來到這座島的海賊們內訌，將他們獻祭給島上吃了惡魔果實的花——莉莉康乃馨。

作為少年漫畫“友情”的代名詞，《航海王》中原本有許多展現草帽海賊團成員間友情的篇章，這部劇場版卻一反常態，描繪了試煉中伙伴逐漸開始互相猜忌、疑神疑鬼的姿態。這也使得作品上映時受到許多原作漫畫粉絲的質疑。

▲ 《航海王：祭典男爵與神秘島》。圖片：youtube

細田守在采訪中對此表示，片中描寫的人物間關系的破裂和修復，其實源于自己在《豪爾的移動城堡》之后，“修復與以前共事的創作者間破裂的信賴關系”這段經驗。同時，祭典男爵為了復活過去的海賊伙伴而向“莉莉康乃馨”不斷供奉活祭品的行為，也反映了失去創作伙伴的細田守自己依依不舍的心情。

影片最后，祭典男爵敗給路飛，意識漸漸模糊。此時他在冥冥之中聽到了自己過去伙伴們的聲音。男爵哽咽道：“別把我一個人留下，沒有你們的話，我就…”，而他的伙伴們回復道：“謝謝你一直記得我們，不過把我們忘記了吧，去找新的伙伴吧。”

▲ 祭典男爵與曾經的伙伴。圖片：ameblog

電影落幕前最后的鏡頭，是路飛、佐羅、香吉士、娜美等主人公在朝陽中，與在這部作品里新結識的伙伴——小胡子海賊團的布利夫、茶房海賊團的船員們齊聚在一起的場景。

什么才是“伙伴”

對于這個場景，細田守在采訪中提到：“由于山下同意接下《航海王：祭典男爵與神秘島》的作畫監督的職責，濱洲也愿意承擔原畫一職，自己實在是打心底里高興。所以我的心情才變得像電影最后太陽升起的那個鏡頭里的人物一樣。”

山下和濱洲指的是當時隸屬東映動畫的動畫師山下高明和濱洲英喜，他們也參與過細田守版的《豪爾的移動城堡》。對于這兩人的存在，細田守還有一段關于“伙伴”的思考：

就算說是伙伴，山下和濱洲對我也不會很寬容。但正因為不寬容，我也才能對他們產生信賴，因為畢竟不是單純的友好相處關系。當存在某個目標時，人們之間本來就不應該將“維護各自之間的關系”置于“朝著目標共同努力”之前。對于這些人來說，伙伴究竟是什么呢？當然，如果在作品里表現出“伙伴比什么都重要"這個主題，也許會在觀眾中產生共鳴，然而，這種關系畢竟不現實，一起工作的伙伴之間，有時不也會出現各執己見的狀況么？

在交付了這部作品后，山下高明和濱洲英喜現在已經隸屬于以細田守為首的動畫制作公司地圖工作室。他們與細田守同甘苦、共進退的經歷可謂是一種細田守式“伙伴”的美談。

▲ 2005年《航海王：祭典男爵與神秘島》上映后接受小黑祐一郎訪談。圖片：animesama

考慮到細田守沒能實現《豪爾的移動城堡》的創作目標而失信于伙伴，并曾一度生活在失意中，他口中的“為了達成目的就算與伙伴斷絕關系也在所不辭”的分量就可見一斑。細田守是在《航海王：祭典男爵與神秘島》上映后的2005年的訪談里談及此事的，可見，他已經客觀地反省和接受了《豪爾的移動城堡》制作中止時所經歷的挫折，并將這種心理升華到了作品當中。從這里，可以看出細田守對電影制作的強大決心和覺悟。也正是在這部作品之后，細田守離開了東映動畫公司，開始以自由動畫導演的身份投身創作。

岔路口的另一條路，也有別樣芬芳

細田守能夠持續創作原創動畫電影的動力，也許就來自于對“未完成作品”的渴望。無論是《穿越時空的少女》中的未來、《夏日大作戰》中的OZ世界，又或是《怪物之子》的澀天街、《未來的未來》的超越時空的世界，細田守筆下、鏡頭前，都存在一個主人公生活的“現實世界”和與這個“現實世界”不同的“異界”。而《豪爾的移動城堡》的原作小說中，也會不斷出現通往別處的一道道門。

遭遇《豪爾的移動城堡》制作中止時，細田守無疑是站在了人生的岔路口。當時，如果這部作品順利完成，就會代替《穿越時空的少女》，成為細田守導演的第一部長篇動畫電影，而細田守導演和吉卜力工作室的今天也將變得大不一樣。

然而，正因為有了這段挫折，細田守才能將自己的思考通過《DoReMi和放棄了當魔女的魔女》和《航海王：祭典男爵與神秘島》進行體現和結晶，并最終收獲《穿越時空的少女》《夏日大作戰》《狼的孩子雨和雪》《怪物之子》《未來的未來》等原創動畫電影。與吉卜力工作室的路線大不一樣，這些作品兼具普遍性和現代性的特征，可以說是來自于細田守個人的創作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