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女性的“強勢”，叫做“我很害怕”

原創(chuàng) 鄒涵咨詢師 簡單心理

詩經(jīng)里面有這樣幾句詩：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

（本想與你同偕老，老來倒讓我憤怒）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你曾指天發(fā)誓愿，未料如今心已變）

它們出自《詩經(jīng)·衛(wèi)風》里的《氓》，這首詩是一個棄婦的悲歌。

她年輕時克服重重阻力嫁給青梅竹馬的戀人，婚后任勞任怨，年華老去的時候換來的卻是丈夫的虐待和遺棄。

她聲嘶力竭地控訴著，字字帶血，令人不忍卒讀。生活在三千年前的父權(quán)年代，能那樣大聲決絕地控訴，也是非常了不起的。

現(xiàn)代女性的地位

現(xiàn)代的女性呢？我有一個來訪，她說連她自己都能感覺自己像個戰(zhàn)士似的，經(jīng)常在社交媒體上正面硬懟很多男權(quán)化的觀點，她不喜歡我總是把焦點放在她自身的情緒困難上，覺得我是在為這個男權(quán)的社會辯護。

我和督導（美國人）討論了這個問題，督導說，你自己作為中國的女性，對她的感覺一定有很多共鳴吧。

那一刻，我忽然落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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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這就是我們生活的世界，雖然女性的地位比以前大有提高，但是傳統(tǒng)文化里“男尊女卑”的思想仍舊扎根于社會底部，每個在中國生活的女性或多或少都會被傷害和影響過。

“直男癌”的思想、對女性的物化、傷害事件中針對女性的“受害者有罪論”等都是這些舊思想的變形。

很多從較落后地方出來的女性，從一出生就被因為女性身份被不斷貶低壓榨，而城市的女性也在苦苦掙扎，比如很多現(xiàn)代女性抱怨的“保姆式妻子” 、“喪偶式育兒”等等。

從這個角度看，整個社會給女性的支持遠遠不夠。

是的，我能理解她說的。作為女性，我可能有不同的經(jīng)驗，但也同樣經(jīng)歷著這些。

憑什么？憑什么！！如果我讓自己停留在那份憤怒里，我也會大聲尖叫出來。一如每每在我的咨詢室里尖叫出聲的來訪。

很多女性來訪都有在身體上被男性暴力傷害的歷史，這其中也包括她們自己的父親和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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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社會進步，民眾逐漸能意識到父母如果在身體上傷害孩子是不被接受的，甚至是犯罪。

但是，走進咨詢室的很多來訪，都曾有在身體上被養(yǎng)育者懲罰或攻擊的體驗。

有的時候，不僅是自己挨打，父母一方對另一方施以暴力（通常是父親對母親），也同樣是非常創(chuàng)傷的體驗。

這些暴力，摧毀的是一個孩子處身立命的根基，她們對環(huán)境的安全和對最愛的人的信任都被踐踏得粉碎。

除了這些極端的情況，在另外一些情境里，男性的情緒也會傷害到女性。

我們這一代人當中，很多人的父親身上只有兩種情緒模式：生氣和不生氣。形容情緒的詞匯有幾百條，但是到了這個男人這里就只剩下這兩個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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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朋友，TA說直到現(xiàn)在如果有什么人讓TA找東西，TA仍舊會瑟瑟發(fā)抖，立刻驚慌起來。

因為在TA小時候，TA的父親經(jīng)常讓孩子們幫他找東西，如果找不到，甚至是不能立刻找到，TA的父親就會大發(fā)雷霆，讓孩子們非常恐懼。

孩子在小的時候，無論在心理上還是身體資源上，都還沒發(fā)展出和外在環(huán)境的邊界，來自他人的強烈情緒會直接進入到兒童的心里和身體內(nèi)，對TA的安全感和完整性產(chǎn)生極大的沖擊和破壞。

這些經(jīng)歷帶來的可能后果之一，就是這些女性會把男性的力量和暴力（精神和身體的）混淆在一起。

現(xiàn)代女性尋求伴侶的困境

為了保護自己，她們在尋找伴侶的時候，很多時會選擇和自己的父親不一樣類型的伴侶，比如來自于更溫和家庭環(huán)境的、情緒更穩(wěn)定的人；但也有另外一些情況，她們的伴侶可能走著走著就變得越來越像自己的父親，或者從一開始就有很多相像的部分。

除了熟悉的因素外，這樣的選擇里蘊含著一個希望，一個能夠在這一次療愈和掌控的希望，這就是心理學所謂的強迫性重復。

為了掌控這段關(guān)系，獲得安全，這些女性會無意識地“閹割”身邊的男性，不讓他們發(fā)出力量。

比如，她們鮮少肯定伴侶的努力，總是盯著對方的不足，不斷挑剔貶低；或者她們不表達自己的需求，而一味付出，讓對方體驗到內(nèi)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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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疚看似好用，其實對關(guān)系有極大的傷害，因為它剝奪了對方表達不滿的權(quán)力；還有一種方式，也是最常見的，她會變成一個焦慮強勢的妻子，處處控制說了算：“有一種冷，是媽媽說你冷。”

為求生存，孩子會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中逐漸成為同盟，而伴侶則更為孤立和弱勢，他們會變得更加被動，以至于消失（看看那些天天端著游戲機打游戲的爸爸們吧），直接加重了這種負面循環(huán)，而當中的女性則變得更加怨氣沖天，無法接近。

當然，從某種程度上講，女性的控制也反映了社會的進步，這總比《詩經(jīng)》里被動承受拋棄的只能控訴的女性強吧？

可是，我們的幸福怎么辦？

電視劇里我們?nèi)耘f看到這樣的場景，有人問剛結(jié)婚的女性：“你家老公的工資交給你嗎？一定要在婚姻剛開始，就把規(guī)矩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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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也常常聽見有人譏諷男人沒有男子氣的時候說：“連老婆都搞不定，你還算什么男人？”

就仿佛這婚姻和伴侶關(guān)系，成了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戰(zhàn)場，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真是這樣嗎？難道婚姻關(guān)系中只有這一種可能嗎？

兩個身上都帶了傷的人進入到這段關(guān)系里，不是期冀著過上不一樣的生活，盼望著幸福才走到一起的嗎？

這個僵局，到底怎么破呢？

首先，我們要意識到，作為現(xiàn)代的女性，和以往任何一個時代的女性相比，我們都擁有更多的資源和自由。

想要走出這樣的僵局，我們要做很多療傷的工作。我來說說Rose 的故事。

Rose說每當她因為什么事情和丈夫起沖突（可能就是生活里的小事），看到丈夫臉色變得不好看的時候，她就會更加和他作對，雖然明知道這么做會激怒他，但她就是在那一刻停不下來，而往往最后落得兩敗懼傷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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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做了一段時間的工作，Rose開始慢慢體會到，她的這種看似不合情理的反應(yīng)是源于自己的憤怒。

小的時候，她經(jīng)常要察看父親的臉色，如果父親臉色差，她就知道自己和媽媽的日子不好過。

那些不被照顧、甚至是擔驚受怕的日子，讓她感覺到被剝奪，她很憤怒，以至于她現(xiàn)在看到丈夫這樣，也會激起她內(nèi)在相似的感覺：

“憑什么我要照顧你，為什么你看不到我？”

我們的工作幫助她逐漸連接和體驗自己的憤怒，在情緒上更加容納自己。

隨著咨詢的進展，她逐漸能夠接觸到憤怒之下其他的感受。每當丈夫變臉色，她其實感覺到很害怕，她的身體在那一刻是收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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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接收不到身體的信號，一直以來女漢子的人格面具（不能認輸，只能迎頭上，這也是她發(fā)展出來保護自己的辦法。）占主導，使她無法在那個地方停下來，她只能用一種戰(zhàn)士的方式僵在那里。

她也感受到深深的羞恥，小的時候，她沒能力保護自己，她只能呆在那個地方，體驗自己作為弱者被踐踏。

她覺得很受傷，她不能理解為什么原本應(yīng)該保護自己的父親總是傷害自己；她覺得很無助，也很絕望，當她小的時候，她的心碎了很多次。

隨著咨詢的深入，每一種感受和體驗都被慢慢打開，而這些感受都是她從小努力屏蔽掉的感覺，因為這些感覺如此之深之重，一旦體驗到對那個時候的她來說都是淹沒性的。

現(xiàn)在的她長大了，終于有機會在一個和咨詢師一起建設(shè)起來的安全空間里去學著體驗和容納這些感受（身體上和心理上）。

逐漸地，她能夠慢慢地看見被這些強烈的情緒裹挾之下自己的真實需要，并嘗試為那些需要負起責任來。

如何打破困境？

我的有些女性來訪，在咨詢的后期會去學習散打或武術(shù)，她想要的安全感，她可以自己去嘗試獲得。

她們都會變得更柔軟，一個人只有覺得安全和放松的時候，才能柔和下來。

她會支持身邊的男性成長和擔當，而不去壓制他們的力量。

當女性的內(nèi)在變得更有資源和力量的時候，她就不需要用以前這種僵化控制的模式去應(yīng)對環(huán)境中的挑戰(zhàn)。

當她們發(fā)生變化的時候，自然也會帶動身邊的人成長變化。當然，能夠及時在關(guān)系中止損也同樣是成長，比如決心離開某段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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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男性在其中也有很多成長的空間。

社會對于男女性別的刻板認識（男兒有淚不輕彈等），使得很多男性在生命初期得不到足夠的情感養(yǎng)育，以至于很多男性的情緒沒有分化得好。

同時，男性需要體驗和接受自己的男性／陽性力量。

在一次團體治療中，我們的治療師對其中一個男生做了這樣一段反饋：

“我看見你是有力量，你能傷害我，但是你選擇不傷害，這就是力量。”

是啊，有破壞和傷害的能力，但是選擇不傷害，選擇去建設(shè)，保護和擔當，這才是男性真正的力量。

在這里，需要清晰地劃一條界限，任何侵犯到他人身體和心靈的暴力行動不管那背后的動機怎樣，都是跨界的，需要被堅決杜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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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療傷，兩個人決定往前走，還有許多當下的困難。

所有以前在親密關(guān)系里（通常是親子關(guān)系里）遭遇過的傷都會被帶到當下。

很多時候，我們沒法在父母面前掉淚，因為從小的體驗讓我們知道，他們其實不具備容納我們感受的能力，甚至我們會因為暴露脆弱而被責備攻擊。

成年后，當我們進入到和另一個人的親密關(guān)系里，我們?nèi)耘f沒法暴露自己的脆弱，太多的人都用責備表達需要，用攻擊表達關(guān)心，這無疑都在毀壞當下的關(guān)系。

曾經(jīng)碎過的心，太害怕對另一個人有希望，就算眼前的這個人和我們的父母不同，我們也經(jīng)常報之以懷疑和拒絕。

對親密的渴望有多強烈，我們就有多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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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個來訪，分享過這么一段經(jīng)歷。

“有一天，我在廚房做飯，老公在書房看書。我身體不太舒服，越做飯越生氣。他怎么就看不見我不舒服呢，為什么他總是這樣？

想著想著我都快崩潰了，我想摔下手里的東西，朝他大喊！！

忽然，在那一瞬間，好像靈光一現(xiàn)，我想到了我們之前的一次談話，有個問號跳出來，我到底想朝誰大喊？

‘你為什么看不見我的難受？為什么你不能主動照顧我？你為什么就不看我？’

我明明是在向我媽媽喊啊！我的眼淚一下就下來了。

就在那個瞬間，我意識到很多的時候，我并沒有告訴老公我發(fā)生了什么，我期待他在我不說話的時候就能感覺到我的需要， 我對他的憤怒如此之強烈，但其實并不是對他的。

我想起很多的時候，當他面對我突然爆發(fā)的憤怒時，他臉上的驚慌，這么多年好像一直這樣，我忽然覺得很難過……”

覺察，可以幫我們更好地區(qū)分哪些情緒來自于過去又在當下被激活的傷口，哪些感受是跟現(xiàn)實情境更匹配的。

于是我們可以慢慢在那個總是被自動激活的地方發(fā)展出一些空間去反思，也就有了一些松動開的自由。

（當然，這樣的工作需要做很多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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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工作是，我們需要在當下學習，如何正面地表達自己的需求，如何支持鼓勵對方。

很多人對于“接受、肯定、贊美、鼓勵、欣賞、信任”這些詞匯雖然懂得其中的意思，但是在體驗上卻都很匱乏，需要和伴侶一起學習和練習。

當然，這有一個前提，承認對方在自己的生命里是非常重要的，是不能或缺的，而這對于很多在關(guān)系里，在潛意識深處一直預期和準備分手的人來說，是非常大的挑戰(zhàn)。

但不管怎么說，就算我們有一顆曾經(jīng)因為愛而破碎的心，當我們長大的時候，修補和照顧它也是我們自己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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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女性的強勢表現(xiàn)背后，都有一個深切的尚未被看見和安撫的痛苦。

作為女性，我們需要了解，男性和女性的對立幫助不了我們，以一方壓倒另外一方收場的戰(zhàn)爭也于事無補。

在婚姻伴侶的關(guān)系中，我們真正需要的是和男性發(fā)展出理解與合作。

這一次，如果我們能穿過關(guān)系中的荊棘，走向?qū)Ψ剑瑥娖刃缘闹貜途徒Y(jié)束了，新的更為健康的關(guān)系和互動會慢慢發(fā)展出來，逐漸鞏固下來，不管我們從自己的父母甚至是祖父母那里繼承了什么樣的創(chuàng)傷，它都會在這個地方開始變化，慢慢地消融。

我們的孩子也會因為我們的努力，走上不同的生命道路。

是的，所有這一切都將格外辛苦，但也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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