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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暴反殺者無法逃脫的50年

      2020-12-19 22:18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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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創 張依依 全現在 收錄于話題#全現在深度觀察65#保護女性14

      專注深度報道的新媒體不多,請關注全現在

      作者 | 張依依

      韓玲一直在等——等孩子長大,等他們各自成家,等哪天老頭脾氣能變好,等歲月和疾病耗完自己的一生。

      66 歲的韓玲逃走了。

      她一只眼睛看不見東西,眼眶青紅,膝蓋腫起,走起路來一拐一瘸——這是丈夫張強打的。打罵持續了一晚上,趁張強睡下后,韓玲摸黑從家里出來,跑到幾里外的隔壁村。

      彼時已是深夜,家家戶戶都鎖著院門,她拉了不知道多少家的門閂,才找到一家開著的。

      韓玲打開門躲進去,躺在前屋的炕上,沒出一點聲響。凌晨三四點,屋主起床發現了她,給了她兩碗小米粥。待天蒙蒙亮,韓玲打電話給大兒子,接她去城里避一避。

      這是 2019 年初夏。韓玲離開她和丈夫居住的聯興村,在嫩江縣城躲了一個月。一個月后,她再次被丈夫找到、接走,變本加厲地軟禁起來。家門上了三道鎖,白天只能在屋子和前院活動,晚上睡覺腿被綁著鐵鏈,旁邊放著斧頭和長刀。不管出門到哪里,張強都貼身帶著她。

      張強有一個名單,上面是大兒子一家、二兒子一家、韓玲的妹妹、韓玲的大嬸等人。他威脅韓玲,再敢跑,就把名單上的人都殺光。

      2019 年 12 月 21 日凌晨 4 點多,又一夜挨打后,韓玲將搟面杖揮向了睡夢中的張強。兩下,都敲在靠近太陽穴的位置。張強仰面躺在炕上,沒了動靜。一開始,韓玲沒意識到張強已經死了。她將搟面杖和帶血的衣物扔到灶臺下的炕洞里,燒成了灰。屋子被烤得火熱,男人的后背被熱炕燙破了一層皮。

      今年 10 月 26 日,黑龍江省嫩江市人民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韓玲有期徒刑五年。

      張強和韓玲生活的聯興村

      01////

      賭徒

      聯興村在黑龍江省黑河市,距嫩江縣城約一小時車程,一條江挨著屯子流過,窄窄的江面過去,就到了內蒙古。

      這里的莊稼只種一季,5 月播種 10 月收獲,多是大豆、小麥這樣的作物,收獲完就邁入漫長的農閑。每年這個時候,在家躺了一個夏天的張強,能收到合作社一萬多塊的土地分紅。他揣著這筆錢到處去尋賭局,一走就是好幾天,甚至大半個月不著家,到嫩江或是周邊其他地方玩牌九、推撲克。

      張強好賭,覺得自己會賭,也有些手段。他平時沒什么交際,和旁人只愛聊賭桌上的事,吹噓哪回贏了錢,講自己出老千的法子。漸漸地,村里沒人和他耍了,他便坐火車去上海等更遠的地方。贏了繼續賭,直到輸光或開春實在找不到賭局,才回家。

      一回家,便四處借錢,親戚、鄰居、兒子的朋友,都借了個遍。外面常年欠著賭債,大年三十,家里也有上門來堵人要錢的。

      大兒子張興明記得,有一年父親從他這兒借了五千塊錢。張強拿著這五千,贏了四五萬回來,張興明勸他別再出去,這些錢夠過一年的好日子。但張強不聽,總想著再贏五萬塊。兩人大吵一架后,張強還是走了。之后不出 15 天,這些錢全部輸完,還倒欠了七八萬賭債。

      張強輸紅了眼,便找著茬和韓玲吵架。

      他罵人,罵的都是最狠的,死爹死媽的話。還要跳起來,指著人的鼻子罵,成宿成宿地不帶停,罵不痛快就大打出手。好幾次,張興明都看到母親被打得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他和弟弟過去拉架,會被一腳踢開。直到現在,韓玲下巴上仍有一條傷疤,是被大鐵剪子戳出來的。

      在兩個兒子的記憶里,小時候,母親的身上總有很多傷,胳膊被打折過,頭發被拽得一綹一綹掉。眼睛打青,鼻子打出血更是常有的事。

      怕被人笑話,她不愿意去衛生所看病,往往只是自己涂點藥,或是找村里的赤腳醫生看一看。

      借不到錢還債的時候,韓玲就成了丈夫的籌碼。村民孫秀華和韓玲相熟,她曾聽韓玲說,幾十年前,有一次張強賭博,把她輸給了隔壁村的男人。等韓玲過去,那家的老太太牽著韓玲的手說,咱家不能干這沒良心的事情,又給她送了回來。韓玲一路哭著回了家。

      張強個子高出韓玲一個頭,身材消瘦

      兩個兒子長大成家后,張強開始和兒子借錢,借不到就回家打韓玲。大兒子張興明和二兒子張興元知道母親的處境,即便心里不愿意,也只能硬著頭皮借一些,時不時還跟朋友賒上幾千塊錢給父親賭。

      張強出事前大概一個月,又找二兒子張興元借了 8000 塊。但不消兩晚,他就“擼餅子”(當地賭博玩法)輸個精光。

      回到家后,韓玲給張興元打電話,讓他別再借父親錢了。輸了錢的張強變本加厲,每天打罵她到一兩點,累得不行了才停下來,說睡醒了就殺了她。

      張興元再次接到母親的電話,是這年 12 月 21 日早上 8 點 16 分,讓他回家一趟。“我沒想打死他”,張興元記得,母親反反復復和他說,“我就想讓他不能動彈咯,沒法跟我動手,我照顧他一輩子?!?/p>

      02////

      韓玲

      韓玲和張強都是大慶市肇源人,兩家是鄰居,打小便認識。

      從韓玲和張家的親戚那里,鄰里們只言片語地聽說,兩人是私奔,張強帶走韓玲,是為了報復韓玲的父親。那時,韓玲父親是村生產隊隊長,家里比較富裕。張強在隊里工作,和一名上海來的知青談戀愛。韓父覺得他好賭又不務正業,從中阻撓,張強便轉而去追求韓玲。

      離開家的時候,韓玲才十五六歲,鞋都沒顧上穿,背著父母偷跑出來。

      通過親戚,張強得到了一個插隊名額,兩人在聯興村一間破敗的屋子里住下來。土房四面透風,屋里只有幾塊板子,擱著幾口小碗。

      第一年,張強還好好賺工分,但沒多久又犯了賭癮。村民劉富貴曾和他一道在生產隊干活,在他的印象里,張強三天兩頭不出現。一年到頭攢不出多少工分,家里只能靠生產隊分的一點口糧生活。沒兩年,韓玲懷孕了。第一個孩子不到一歲夭折,緊接著,大兒子張興明出生。

      1983 年,全國“嚴打”那一年,張強因為賭博被人舉報,判了一年半。韓玲只得學著做一些小買賣,以供基本的生計。

      最早是賣冰棍。糊個紙箱子,里外用塑料層層套住,上面放一個四方的蓋兒,放在自行車架后邊到處去賣。三分錢買進來五分錢賣出去,整根的冰棍不舍得給自家孩子吃,到下午都化成湯了,才拿個勺分給兩個兒子。

      再后來,她又學起掄粉皮的手藝。每天一大早四點多起床,在狹小的廚房里,一下一下把粉皮給搖勻搖薄。一天能做七八十張,放在一個大塑料桶里,一張八毛錢,到小超市、餐館和集市上賣。這是個力氣活,干久了腰會疼,鍋里的滾水團成白色的蒸汽,直往人眼睛里沖。她就這樣干了二十多年,供兒子吃飯、上學,維持著生活。

      韓玲是村里夕陽紅文藝隊的隊長

      在妹妹韓娟的印象里,姐姐是個愛美愛漂亮的人,性格隨母親,大大咧咧的,很外向,喜歡唱二人傳、扭秧歌,聽到音樂就坐不住了。在城里看到廣場舞的隊伍,她也跟著人跳,認識不認識的都能嘮兩句。

      韓玲當過聯興村夕陽紅文藝隊的隊長,逢年過節排個節目去鄉里表演。過去,全村的人都擠在她家院子里扭秧歌。兩年前,村子修了廣場,鄉里就發了一套音響,讓她來負責組織。廣場上,張強放音樂,韓玲帶著大家跳。

      前些年,她還到縣城里印了好些照片,五毛錢一張,放大再修圖,花花綠綠的,家里的衣柜和鏡子上貼的到處都是。照片里是她年輕的樣子,短頭發,圓圓的臉,笑得露出牙齒。

      03////

      村莊

      “老張頭子是真打他媳婦。”和張強一家做過鄰居的,都說著一樣的話。

      聯興村家家戶戶蓋著簡陋的平房,院子和院子挨在一起。

      早先,村里頭的人和他們還并不熟悉,只知道是外地來的小夫妻。男的長得高大周正,愛看書,拉二胡;女的年紀小,挺會持家,會唱二人轉。

      但張強脾氣不好的名聲很快傳開來。

      還在生產隊的時候,有一次晚上,孫秀華吃過晚飯去村里的一位老太太家嘮嗑,碰上韓玲來幫張強借書,便想留她下來嘮兩句。誰知沒過幾分鐘,張強就突然開沖進來,什么話也沒說,一把薅過韓玲的頭發,踢她的腿,旁若無人地把她往門外拽,一路拽回家。

      在場的人一下子被嚇住,但誰也沒敢上前拉。

      劉富貴和張強是二十多年的老鄰居,東西院。對門打架打到院子里,劉富貴有時候會去拉一把。“結果我還白挨頓罵。犯不上?!蓖笏凸艿蒙倭?,“你愛打干嘛,我就當沒聽見?!背烈髌?,他又說,“家庭也屬于內部矛盾,對吧?沒法處理。別人家里的事也不好管。”

      今年 80 多歲的村民王艷芬也拉過一次仗。那回她正好路過張強家,聽見屋里有干仗的聲音。她在外面拼命拍門,張強才停下來,開了門。“他媳婦說,嬸兒啊,你救了我一命啊”,王艷芬回憶。

      那之后,王艷芬再沒拉過架,“小兩口子干仗,有啥辦法?都要下地,沒有工夫(拉架)。”夏天熱,開窗睡著覺,常能聽見隔壁傳來清晰的打罵哭喊聲。日子久了,也就習慣了。

      聯興村的婦聯主任去過張強家四五趟。事情發生后,她告訴《瀟湘晨報》,2016 年《反家庭暴力法》開始實施,還特地在他家里開了宣傳會,但“家庭的事兒,弄不明白,清官難斷家務事,女人是個弱勢群體。”

      2019 年,有鄰居幫韓玲報過警。聯興村派出所出警,只是批評教育了幾句?!按蟾啪褪钦f,下回別打你媳婦了,拉不下臉來給他帶走。畢竟一個屯兒大家都認識,他們管張強叫老張頭子?!睂O秀華說,“誰知道能出這么大事兒”。

      紅色的窗戶框是鐵質的,被電焊焊死

      04////

      娘家

      打得沒辦法了,韓玲只能逃走。怕被找到,她常常要在夜里跑,但總會被抓回來。

      五六年前有一回,她在大半夜帶著一個小包,走了十七八里,想要到江對岸的哈列圖站坐車。對面是內蒙古的莫力達瓦達斡爾族自治旗,那時江面已經結了冰,她從冰面上走過去,打算等到天亮坐最早一班火車離開。還沒等到車,就被騎著摩托車的張強追上了。

      韓玲其實無處可去。早些年,她一被打就回娘家,但待上十天半個月,家里人也會勸她回去。“那時候覺得打仗也就幾天。”韓娟嘆了口氣,“都有孩子了那咋整啊,就干(湊合)過唄。本身(嫁人)你自個兒同意的。”

      韓娟印象中,張強也來求過一次,還在韓玲父親面前保證:再也不打了,對你姑娘好,有事兒多擔待,家里的活多干。只是回家沒多長時間,就又回到之前的狀態。

      除了住在嫩江的妹妹,娘家的其他人很少來看韓玲。過去,韓玲的弟弟曾在屯里住過幾年,韓娟記得,他也因為大姐被打的事情,和張強干過仗,后來他就離開了這里。兩個侄子結婚,幾個舅舅過來,也總是沒幾天,就被張強氣走,之后來往得就更少了。

      張興明回憶,事發前最后幾天,母親給他打過電話,“兒子,咋整啊?我娘家沒有個人來給我接走,給我解救出去?!?/p>

      “現在想起來,那應該是求救信號了?!睆埮d明說。

      韓玲也想過離婚。張興明記得,他 13 歲的時候,父母提過離婚的事情,還問他打算跟誰。父親讓他跟著自己,說如果跟了你媽,以后討不著媳婦。那時候,張興明對離婚沒有概念,只是覺得,分開了,母親就能不挨打了,還挺好。

      但身邊的人都攔著韓玲,勸她為孩子想想,“別的不說,你看看孩子。”他們還告訴她,說她這樣的,帶著兩個兒子,以后媳婦錢都不知道要給多少,離婚了沒人敢要。

      孩子還小的時候,韓玲喝過一回農藥,還是劉富貴背她到村里的衛生所,緊急洗胃才搶救了過來。“白沫吐得老高?!眲⒏毁F回憶。之后她的胃就一直不好,吃不了硬的東西,只能吃點軟的。

      “老了沒幾年活頭了,對付過吧”,韓玲和兒子說過。她總尋思著,年紀大了,老頭的脾氣也許能改改。

      廚房還擺著斧頭和菜刀,一部分長刀被警察帶走作為證物

      情況從 2017 年突然嚴峻起來——張強開始疑神疑鬼,覺得韓玲在外面有了別的男人。打罵也因此更加嚴重和頻繁,幾乎每兩三天就要鬧一次。家里的電視、電腦、家具、腌酸菜的缸子,都被砸過一輪。

      除此之外,他不允許韓玲出門,掄粉皮的工具砸了,秧歌舞也不許她繼續跳。到后期,連自家后院都不給待,韓玲站一會兒就會被叫進去。見到老鄰舊舍,韓玲都不敢講話。劉富貴媳婦從他家院子前經過,看到韓玲在院子里面茫然地走來走去,不看來往的人,院子的鐵圍欄有一人高。張強從屋內透過窗戶盯著她。

      不管韓玲走到哪里,張強都緊緊跟著。上山采蘑菇他也不放心,總要喊她的名字,沒有立刻得到回復,就跑去踹她兩腳。孫秀華記得,有一次,張強跑到她家,問她孫子能不能給韓玲的手機搞一個定位追蹤。但因為沒人會搞,這件事不了了之。

      “就邪乎?!睆埮d元說,白天看著挺正常一個人,天一黑就開始打人。兩兄弟以為他染上什么外病(村民認為“鬼仙上身”的?。?,還請過兩次“大仙”。對方說張強身上有東西,家里還花了幾千塊錢做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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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逃

      韓玲最后一次出逃,張強發了瘋似的找她。

      那時正值農忙,張興元在開著貨車到處送種子和肥料。天沒亮,張強就騎著車到田里,咣咣敲他的車門。張興元打開門,是父親一雙通紅的眼睛,“你媽在哪里?你知不知道!”

      那一次,張強開始懷疑村里的每一個人。劉耀鳳住在屯子的另一側,平時來往不多。張強找她要人的時候,她特別驚訝。

      張強語氣很兇。她不得不讓他進屋,把每個房間都打開給他看——連放土豆的地窖都沒漏掉。掀起土豆門的蓋子,他拿著一個手電筒往里打探?!胺凑页蛑遣徽!!眲⒁P說,“笑都不是好笑,是冷笑?!?/p>

      沒找到,張強忿忿地走了。劉耀鳳聽到,他邊走邊念叨:你等著,我找到你我弄死你。

      把母親接到縣城之后,張興明不敢松懈。藏匿的地點換過好幾個:第一宿在旅店;第二宿在他朋友家,住了兩天;接著換到一個旮旯胡同的小賓館里,呆了四天;又轉移到朋友一間剛裝修完的空房子里,一路躲躲藏藏。

      他不敢亂跑,只能讓妻子和弟媳給韓玲送三餐。偶爾去看一下母親,他還要開著車在街上繞好幾圈,確定沒有被父親跟著,才敢去。

      期間,韓娟去探望過一次姐姐。那時都已經過去十三四天,韓玲才敢和她說自己來了縣城,過去坐下沒幾分鐘,又催著趕著讓她走,怕韓娟也被張強盯上。

      但村莊藏不住秘密。張強很快找到張興明身上。那些天他三天兩頭往外跑,坐客運巴士在縣城和屯子之間奔波,一個月不到,光是路費住宿費就花了四千多塊錢。

      一種說法是,有一次,他在回屯的客運車上聽到鄰村的人聊天,偶然得知,韓玲那天早上是從劉富貴親家家里被接走的。他便成天糾纏這兩家人,最后劉富貴只得把韓玲的消息交了出去。

      張強開始守在張興明的汽修店,拎個板凳從對面往店門口看。一天晚上,張強沒有回屯里。趁著張興明睡了,從門店的排風管爬進去,把張興明和兒媳的手機都偷走,查里面的記錄?;赝桶l現手機里啥都沒有,就又讓人給兒子送回來。

      張興明最后還是妥協了。他不相信父親的承諾,但也沒有別的辦法。被帶回家之前,韓玲說了好幾次,“兒子,我不想走”。

      臥室門上的鎖

      2019 年,張興明報過兩次警。第一次是張強帶著韓玲來嫩江辦事,在汽修店二樓房間打了起來。張興明打了 110 ,怕不出警,就說是“有人鬧事”。對方過來看到這個情形,說這是家庭矛盾,自己調解一下,沒做筆錄,也沒問更具體的情況,就走了。

      第二次是在韓玲從嫩江被接回家大概一個月后,張興元感覺事情控制不住了。那時他還住在家里,他睡在前屋,父母睡在后屋,中間只隔著一堵墻。

      回去之后約莫只消停了幾周,打罵又開始了,甚至比以往更甚,他只能讓大哥報警。“我們就想警告他一下,該拘留拘留,我們同意。出來之后要是再犯就再判,收拾他幾回不就給他震懾住了嘛。”張興明回憶。

      他記得,這通電話打過去,對方聽完,問他多大歲數了,“接著說我不孝,哪有兒子打電話叫把爹抓起來的?!彪S后就把電話掛了。之后,張興明再也沒有報過警。

      母親殺人案發之后,他們想去調當時的記錄,得到的回復是,只能找到第一次的出警記錄,第二次的未出警記錄找不到了。

      06////

      忍耐

      出事前兩三天,孫秀華還和韓玲說過話。當時,張強已經不允許韓玲跟鄰居來往。由于孫秀華老伴小腦萎縮,有癡呆癥,韓玲才能被允許來她家里待一會兒,幫忙切切酸菜。

      孫秀華說,韓玲又生出逃走的念頭。“哎呀,我得要走,我得要走啊?!薄皩嵲谑懿涣肆耍滋旌谝拐勰?。”她說隨便去什么地方,給人打工,端盤子刷碗做什么都可以。

      她又說起自己被虐待的事:一到晚上就打,打完睡覺,腿上還要被鎖鏈拷著,一端拷在她腿上,將兩人栓在一塊兒。炕上擺著三四把長刀,有殺豬的砍刀、劈柴的斧頭,都磨得锃亮。有時,張強甚至不睡覺,坐在門口,整宿地看著她。

      這些大家其實都知道。

      冬夜村里靜得很,冷冽的空氣好像能讓聲音傳得更遠。孫秀華和韓玲家的屋子在一條街的兩端,出屋倒尿盆,她時常能聽見從韓玲家方向傳來的,鬼哭狼嚎的聲音。零下三十來度的戶外,呼口氣瞬間就變成大團白霧,誰也待不住,聽幾聲就趕緊各自進屋。

      有一次,孫秀華正在前院喂雞,看到韓玲坐著自家賣煤的貨車從門口經過。她看到孫秀華,擺擺手,沒有說話。第二天,孫秀華看韓玲臉上青一塊,一問,張強前一天拉著她去田里,把她揍了一頓。

      孫秀華勸她再忍忍:“你走啥呀,還有兩三個月快過年了,多少年你都忍了,一家人過完年,他要再這么打你,你再走?!表n玲默默聽著,沒說話。

      韓玲一直在等——等孩子長大,等他們各自成家,等哪天老頭脾氣變好,等歲月和疾病耗完自己的一生,時間就這樣等過去了。

      年輕時她還跑得頻繁,年紀大了,這方面的心思也變少了。過去年輕些的時候,鄰里間說笑,總說她心大,不管怎么打,嘴也叭叭不帶停的。她就調侃自己是“扛造牌兒的”,不矯情,耐折騰,要別人早上火上死了。有時候剛被打完,別人喊她走去唱一個,她就抹抹眼淚,又往廣場扭秧歌去了,“打不死還得唱啊”。

      這都是她能抓住的東西。只要她還能跳,還能掄得動粉皮,她相信日子一天天總會變好。

      韓娟跟著韓玲來到嫩江,也嫁了一個聯興村人。那個男人不打老婆,但成天喝大酒。“姐倆兒的命都沒攤著好人”。韓娟說,大姐是個樂觀的人,只是一挨打,她就看什么都沒有勁兒,“一尋思心都碎了,感覺這日子沒有盡頭”。

      韓玲在縣城里做的照片,上面寫著:幸福時光

      長期的虐待給韓玲留下巨大的創傷。這兩年,張興元看她總愣神。張強聲音一高,她就不敢說話,身材本就矮小的她,看起來好像縮成了更小的一團。兩年時間,韓玲從 150 斤瘦到只剩 100 斤,“走路都打晃”。

      事發后,張興明要求對母親進行精神鑒定。判決書上顯示,韓玲呈現“災難性經歷后的持久性人格改變”,作案時為限制刑事責任能力。

      到了 2019 年下半年,韓玲被打了也不敢跟兒子說,總給韓娟打電話訴苦,瞥見張強的身影從街角出現,就趕緊顫抖著把電話掛掉。

      有時候張強在城里贏了錢,興致上來,會給韓玲買新衣服,都是屯子里沒有的款式。韓玲穿著去跳舞,旁人問哪兒買的,她便回,“張驢子,耍錢,贏了,給我買的。”一詞一頓地說,臉上沒有喜悅的神色。殘余的溫情好像也給磨沒了。

      “就算我死在監獄里頭了,也比擱家里強。以后我死了,也別給我跟你爹葬到一塊兒?!遍_車去自首的路上,她對兩個兒子說。

      07////

      求情

      這些年,屯子里沒出過其他像張強這樣打老婆的人,但多少也聽說過類似的事情。

      孫秀華記得,村里有個姓李的婦女,前夫也是賭博、家暴。有一天她趁著深夜,把他打成了癡呆。投案后,公安局問她愿不愿意出來繼續跟丈夫好好過,愿意就少判幾年,“她說,不跟他過了,寧可多判幾年也不跟他過了”。如今她出獄再嫁,到了聯興村,又生了一個女兒。

      但兩兄弟害怕,韓玲等不到出獄的那一天。常年的積勞和家暴給她留下一身病痛。每年春天開江和冬天封江前,都得打一個禮拜的針,防止腦梗。高血壓、心臟病的藥每天都要吃,前幾年,還查出過胰腺炎、膽囊炎、肝硬化等問題。

      母親被關進去后,他們老忍不住去想過去的事兒。夢見父親活過來了,又在打母親。張興明記不得父親笑起來是什么樣子,但他打人的樣子卻清清楚楚?!拔乙郧敖洺粢娢覛⒘怂!?/p>

      他們開始后悔,要是沒容忍父親,家暴一次就打回去一次,他是不是就能消停了?

      很久沒聯系過的三叔,出事之后,也打來一個電話。他說,這幾年發生的事他都知道?!澳阒滥銥槭裁床粊砉芄苣??”張興明問。三叔回說,身體不好,走不開。

      張強的脾氣的確讓家人們敬而遠之。大兒子張興明搬到縣城的第一年,“那都樂壞了,不愿意回去”;二兒子張興元常年在外拉煤,回到家,也不想見到父親,寧愿睡在狹小的車廂里。

      多年來,只有張強的妹妹張麗麗還一直住在屯子里。她總上張強家玩,和韓玲一起跳舞。在她的印象里,大哥早些年不打老婆,只是這一年半才變得嚴重起來。但張興明和張興元都記得,兒時父母打架的時候,他們總在三更半夜跑去三姑家求助。

      在張麗麗面前,張強總說:“我就是嚇唬她,沒真打。”張麗麗因此覺得不是什么大事。對于嫂子被鎖在家里,每晚被磨刀威脅的事,她表示自己當時并不知情。

      出事前兩個月,張麗麗搬去了縣城過冬。從前住在家里的張興元,張羅著新開的燒烤店,也從家里搬了出去——韓玲身邊徹底成了求助的真空。

      12 月 21 日,村里來了警車,老張頭家里出了命案的事很快傳開——但所有人第一反應都是,張強把他家媳婦給打死了。

      知道是韓玲打死了張強,大家都嚇了一跳。過一會兒又說,“他是給自己作死的”。

      韓玲自首后一個月,張興元聽人建議,擬了一封聯名信,在村里挨家挨戶征集了三天簽名,希望法院能從輕判決。村里人少,冬天只留下兩三百號人,但張興元還是得到了三頁紙,100多人的簽名和指印。

      張興元找的都是一些知根知底的老鄰居。簽字的時候,他們跟他又說了好多過去的事,一些連張興元都是第一次聽說。

      他們說起他以前賭輸了,讓韓玲給別人睡一晚上抵債?!斑^去不好意思說,覺得年輕一輩的沒必要知道,也怕我急眼。出事兒了以后,都給我媽打抱不平,又就都把這話全說了出來。”張興元說,“我爸他不是人?!?/p>

      之后,包括劉富貴和孫秀華在內的村民都去做了筆錄,為張強常年家暴的事情作證。

      村子已經廢棄的市場

      08////

      安靜

      自打來到聯興村,韓玲和張強搬過好幾次家,但都沒能走出這個小屯子。

      小街一頭是屯里的廣場,韓玲在那里扭秧歌,跳廣場舞;另一頭拐角不遠便是集市,她在已經破爛發銹的木門下賣過粉皮。緊挨著的是二兒子剛開業的燒烤店。這條街串起韓玲絕大部分的人生。她一次次試圖離開,但無法逃脫。

      搟面杖的兩下悶響結束了這一切,這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回擊。自首前,她收拾了院里的東西,拿出冰柜里處理好的小雞、魚肉、青菜、蘑菇——這都是過年的年貨,裝了兩個大袋子,一個給大兒子,一個給二兒子。

      “這回你們沒事了?!倍眿D記得,韓玲一邊大哭,一邊抱著她的肩膀說。她的卡里只剩下 600 塊錢,交代兒子留給小孫女。

      等待大兒子趕過來的期間,韓玲不斷在前后屋之間走動。“她是怕他再醒過來”,張興元很確定母親的心思。

      去警局的路上,韓玲覺得自己一定要償命了。她回想起這段生活的起點,跟兒子講,最初她是被張強脅迫著私奔的,說不跟他走,就殺光她全家人。這話她之前沒和什么人說過。

      嫩江沒有女子拘留所,她先被帶到了黑河市的看守所。2020 年 10 月 26 日,嫩江市人民法院對她處以有期徒刑五年,她又被轉到哈爾濱的監獄。

      轉監前,她借獄警的手機,給二兒子打了一個電話。韓玲不識數,這是她唯一能記得的號碼。她問家里的情況,問他今年煤賣得怎么樣,然后又叮囑兒子,她不在,過年哥倆要在一起過。

      韓玲走后,孫秀華感覺,屯子里安靜了好多,再沒人隔著老遠,咋咋呼呼扯著大嗓門和她打招呼。秧歌兒隊換了隊長,張羅跳的人也少了。老鄰居們惦記著韓玲的情況,見著媒體總問,她這情況能減刑不?能保外就醫不?“韓玲這輩子遭老罪了”,他們說。但感嘆的最多的還是,好好的一個家,怎么就不能好好過日子。

      按民間規矩,頭七要燒紙。那天,張興元在屋里翻找出所有父親的照片,撕掉他的部分,只留下韓玲的半邊。他們把韓玲扭秧歌的衣服、扇子鼓都收好擱起來,“等她出來,想怎么玩就讓她怎么玩”。

      (文內韓玲、張強、張興明、張興元、韓娟、張麗麗均為化名;村民口中的縣城指嫩江市。2019 年 8 月 9 日,經國務院批準,民政部批復同意撤銷嫩江縣,設立縣級嫩江市。)

      原標題:《家暴反殺者無法逃脫的 50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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